身处边缘的中国女工也有“伟大”选择|吕途_新浪财经

身处边缘的中国女工也有“伟大”选择

彭晓玲

学者吕途关注了很多年中国新工人群体。几天前，从南昌到泉州的高铁上，坐在前排的年轻打工夫妻一家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们的女儿可爱活泼，怎么“闹”爸爸都不生气，看得出对她是百般宠爱。这是和吕途新书《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记录的大部分女性相比，完全不同的童年经历。“今天在一些农村家庭，女性地位确实在变化。”吕途感叹。但不可忽视的是，性别歧视仍然在很多地方顽固存在。看着小女孩对父母的各种亲昵撒娇，吕途还忍不住遐想，如果小女孩长大后也走上流水线，感到遭遇“压制”时，反应肯定和一般女工不同。

中国制造业中的普通女工人（图片来自人民网）

《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是吕途“中国新工人”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研究对象转移到更加边缘，也少有人关注的女工群体，希望借此为这一群体找到出路，“这也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的出路”，吕途强调。

吕途访谈的女工年龄跨度从50后到90后，她深入记录了34位普通女工的成长、工作、婚恋经历。“之所以写女工，是因为她们叠加了女性和工人的双重身份。女性相比于男性承担得更多，在社会中又是处于更加底层的工人。北大教授戴锦华说她们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这个观点我是同意的。”吕途的几乎每位访谈者都面临过因性别歧视遭遇的家庭资源分配不公。1993年出生在山西长子县的王琪尤为典型，她考上高中的同一年哥哥考上大学，但家里经济条件无法同时供养两个孩子读书。看到妈妈非常纠结和难受，学习成绩很好的王琪初中毕业后第三天就提着包去县城学电脑班。出去打工后还攒了4300元给学美术专业的哥哥买电脑，又给他4000元学做蛋糕。“我妈操心的是我哥，我帮助我哥哥，我哥哥过好了，我妈妈才能好。”

但她并非在展示女工的不幸，引发读者的廉价同情。“出生在不同的家庭确实会决定你一部分的命运，成人之后我觉得就可以通过自己去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在选择访谈对象时，吕途也特别注意挖掘女工作为普通人身上的不同，尤其是记录她们做出的某种改变自己命运的选择。“一说到改变命运，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好像要做一件很大的事业才是。但在我看来，一个看似普通的选择，本身对于你自己的改变就是意义重大的。”例如书中提到的如玉，一个做过服务员、打字员、速记等工作的40岁女工，怀孕时得知老二还是女儿，顶住来自丈夫的压力坚持不去流产，最后生下孩子。“在我看来她就是伟大的，非常不平凡、很坚强的人。”

外媒镜头下的中国女工人

吕途出生在长春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拿到荷兰瓦赫宁根大学发展社会学博士学位，在中国农业大学做过副教授，也在国外跨国公司就业。她的生活圈子本来与底层劳动者毫无交集，直到2008年，吕途开始对工人居住状况和未来发展进行调查。在此过程中，走出北京，去重庆、东莞、苏州访谈工友，还到工友在河南、四川、重庆、贵州等地的农村老家进行入户访谈，写下《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一书。在写《中国新工人：文化与命运》时，为了进一步深入打工群体的生活，吕途还两次应聘到工厂做流水线上的女工。当时正是富士康工厂跳楼事件最为频发的时候，吕途所在的其中一个工厂，为了防止工人跳楼自杀，连楼道转角处都安装了铁丝护栏。最后，因为对流水线上操作的化学制品严重过敏，吕途才不得不结束了“打工”生涯。

正是对打工群体的深入接触，吕途的社会研究也呈现出不同的视角。在《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中，她基于社会调查和走访提出“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迷失在城乡之间的社会现实”的结论，随着她的“中国新工人”系列调查著作出版，这个提法也广为人知，更多人关注起这些工作、生活在城市，户籍又在农村的“新工人”。不过，包括在写《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时，吕途依然会面临来自访谈者的质疑，调查和访谈这些底层边缘人群，究竟能对他们的命运改变起到什么作用？

“访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我的提问肯定会调动他们的思考，让他们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在《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中，吕途记录了好几位女工投入公益事业的经历，她认为这些工作尽管不被新工人群体的主流思想认可，但同样是改变她们人生的重大转折，并可以视为解决当今很多乡村问题的出路之一。比如她印象最深刻的访谈者珠珠，14岁出来打工后，5年时间在9个城市换了12份工作，直到2009年意外知道北京工友之家才终于结束漂泊，踏踏实实做了5年公益，后来回到广东老家自己出钱办起一座乡村图书室，希望用在北京学到的知识反哺乡村，当地孩子不要像她小时候一样早早辍学。

吕途说，刚做访谈时她就发现，很多新工人对城市有一种“过客”心态，觉得自己将来反正都要回老家，既没有在城市争取自己利益的动力，也没有去建设家乡的打算，这种“过客”心态最终导致他们不管在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只好在“待不住的城市、回不去的乡村”之间痛苦徘徊。“不管是谁都要找到能实现自己价值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归属还在乡村，就不要等到老了动弹不了才回去，那个时候可能家乡也无处安身了，现在就应该投入到新乡村的建设之中。一定要把自己的命运跟社会的命运联系起来，个人才会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