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藏在贵州深山的苗绣,如何登上纽约时装周
古法百鸟衣绣法 局部
苗绣大片
百年历史的季刀苗寨
“9月底,贵州正是农忙时节,家家忙着收谷子,挖红薯。要等过了苗年(10月底),11月天气冷起来,农闲时候,烤着火,就可以做刺绣了。”电话那头,苗族女性陈琴讲述着季刀苗寨的日常。尤其提到苗绣,是如今季刀的一块招牌。这样的介绍,她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季刀苗寨是贵州黔东南保存完整的百年苗寨之一,深藏在距离凯里20公里的巴拉河畔。如果你走进季刀苗寨,问起陈琴,寨子里的居民大都能为你指出通往她家的道路。这位曾经的赤脚医生,如今有了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当地苗绣项目的联络人。
作为苗族民间传承的刺绣技艺,苗绣是苗族历史文化中特有的表现形式之一,也是第一批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传统手工艺。“苗族本身没有文字,他们靠图腾和图案来记忆。苗绣和古歌要是断了,苗族的历史就断了。” 《嘉人(Marie Claire)》杂志主编邓立这样强调苗绣的意义。邓立与她的团队自2011年起和宋庆龄基金会合作,致力于保护苗绣技艺。
邓立和团队的初衷,是帮助当地的妇女和儿童摆脱贫困。经过两、三个月的考察,他们选定苗绣作为突破口,以抢救性保护的方式“授人以渔”。再结合团队自身在时尚行业的优势,将现代时尚与传统手工艺相结合,为当地的妇女们增加收入。“手工艺的魅力,是在每个作品背后都有一个真实的面孔,她们期待着一针一线能换来收入:给老人治病,给孩子添衣,给自己的嫁妆里加一支银簪。”邓立曾如是说。
消失的苗绣
巴拉河从季刀苗寨前蜿蜒流过,吊脚楼顺着山势铺展开去。百余年历史的建筑错落,构建成了这个古老村寨的基本样貌。
在这个古老村寨,老一辈人没有普及普通话,大多只能说苗语。能讲一口流利汉语的陈琴,自然进入了苗绣项目的视野。“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和她能非常快地沟通。所有的沟通都要通过她。”当邓立团队找到陈琴,聊起苗绣的传承和保护,陈琴欣然答应做联络人。
季刀苗寨路途偏远,少有游人前往,保留了苗寨原本的生活状态。然而,不高的人均收入,平静但脆弱的生活节奏很容易被打破。当地人均年收入不到3000元人民币,具体到每家每户,贫富差距也有明显差别。
“一家人如果有人外出打工,或者在乡里和县里工作,经济条件会相对比较好,”邓立说,如果只是依靠传统的种田、养猪,日子便清苦。保持着农业社会的自种自吃的模式,季刀苗寨的人家虽然收入不高,幸福感并不差。然而,一旦家里有任何人或者牲畜生病,那“这个家就塌了”。
大多数苗寨女孩的命运,一早就被写好。16岁义务教育结束之后,除非很会读书,否则95%的女孩会外出打工。“到了20出头的结婚年龄就回来。她们一定会在寨子里生孩子,通常会生两到三个。”邓立说。留在苗寨的女性,通常担起了家中日常的大小琐事。从带小孩、做饭到种地、喂猪,更像是“女耕女织”,承担着绝大多数的家务劳动。刺绣和手工,她们从小耳濡目染,天性里都是爱的。但如今,“不挣钱又耗时耗力”的苗绣,在丈夫们看来是不务正业的“耍”,在劳碌的生活中显得“有点奢侈”。
开始保护季刀苗寨的苗绣时,情况并不乐观。找遍整个季刀,只有一位苗名叫“仰”的76岁老婆婆还会季刀独有的绣法:“双针绕线绣”。
苗绣共有一百余种针法。除了如今依旧常用的平绣外,许多苗寨都有自己独特的绣法。展留的锡绣,大寨村的反面数纱绣,都颇具各个村寨的特色。而也正如双针绕线绣一样,它们中的许多都面临着消失的危险。
“‘双针绕线绣’是巴拉河支系的季刀苗寨独有的绣法。听老人说,七、八十年前,养蚕、吐丝、植物染色、纺线,都是家里的母亲一个人在做。”陈琴这样介绍双针绕线绣的盛衰,“这几代人都有盛装,都是妈妈的妈妈留下来的。”而在近三十年间,随着机绣的普及,以及服装工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苗族人选择到外面买线,或是直接穿机绣的衣服。“双针绕线绣”迅速衰落,五、六十岁的人都已经不会做这种针法。
一开始,邓立和团队采取的方式是,让仰婆婆每个季度开设培训班,每位参加培训的女性,都能得到200元的误工费。陈琴的任务则是,一家家登门拜访,说服还在家的苗族女性来参加苗绣培训。
“当时寨子里有五六十户,但一开始来的时候只有二三十个人,大家都不相信有这种事情。”邓立说,随着第一期培训班的开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培训。“我们一年做了四期,基本人能来的都全来了。”消息甚至传到附近村寨,越来越多的人打听着如何加入培训。
苗绣项目联络人陈琴
双针绣老衣
双针绣
“2016中国苗绣公益展”现场,陈列着20多种古老绣法以及拥有百年历史的苗族老衣
被改变的命运
如果没有人关注苗绣,猫猫河的李敏可能依旧和丈夫在外打工。邓立还记得,李敏性格内向,在家也没有话语权。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离开父母。可“守在家里,也不能挣钱”,并不乐观的经济情况,加上来自丈夫和婆婆的压力,让李敏不得离开女儿,离乡背井。
当李敏拿起针的时候,苗绣这个看似“不务正业”的活计,却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她发现自己比别人都强,绣得比同期学习的绣娘都快。商业订单下来后,她可以快速完成。”邓立说,“头一次,丈夫对她说,‘你不要喂猪,不要洗碗了,去绣花吧。’破天荒地主动承担起了家务。”如今,内向的李敏成为了猫猫河村寨的苗绣联络人,负责当地绣娘们和外界的联系与沟通。
李敏生活上的转变,是苗寨女性的一个缩影。间接让留守儿童的妈妈们都回到了孩子身边,同时还能通过刺绣挣得一份收入。梅香村的王英家中有四个孩子,如今她终于不用再和丈夫外出打工,留在孩子们身边,平时接苗绣订单补贴家用。
同样被苗绣改变命运的,还有陈琴。去年,陈琴辞掉赤脚医生工作,一心投身于传播苗绣传播。“做医生需要细心,苗绣的事情忙起来了,就照顾不到病人”。如今她成立了一个微型企业——季刀苗族文化传播中心,作为一个窗口,向前来游玩的客人传播苗族的文化,除了刺绣外,苗族特色食物、住宿和风俗,都是陈琴所关注的。
如今绣娘们也开始自觉并自发地承担起保护和传承的使命。每次培训和作品评比获得的费用,她们从100块中拿出3块,存入她们自己发起的“季刀苗绣种子基金”。而陈琴则开设了亲子项目,为外来游客设置暑期班,教远方的客人绣花,并讲解苗绣的前世今生。
对苗绣保护项目投入的精力和心血越多,陈琴考虑的问题就越发具体。一方面,绣娘们担心“订单太少”,陈琴忧虑的是,苗绣小组能否保质保量完成每一个订单。《嘉人》和宋庆龄基金会的订单都是扶持性的,一旦走向产业化,客户能付给绣娘的费用,自然不如扶持性的订单多。局面显得有些矛盾,而如果订单多起来,“大家家务活就做得少,技艺会越来越好。”
“要造血,还是要有订单。如果没有经济收益,就无法提传承和保护。必须要卖出去,才能有周转。”陈琴坚定地说,接下来的路,如何长久地走下去,这是苗家女儿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近年来,苗绣已经走出了苗寨,在世界范围内展示自身的独特魅力。今年9月,纽约时装周网罗了来自各大时装屋的最新设计和时尚达人。秀场之内,最新一季时装渐次出现,带着现代时尚向前飞奔。秀场之外,纽约的Venue 57里,衣着入时的人们在200余年的老衣和工艺精湛的绣片之间穿梭。在“2016中国苗绣公益展”的现场,陈列着来自8个苗族村寨的20多种古老绣法以及拥有百年历史的苗族老衣。苗绣的背后,凝结着一个民族的历史,以及这个民族女性的智慧与辛劳。
季刀的许多绣娘们,如今都会利用自己的闲暇时间,为自己的女儿、儿媳绣制盛装。最常见的图案是龙——作为季刀村寨的图腾,陈琴说,龙象征着一种代代相传的精神。待要说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精神,陈琴与绣娘们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停了半晌,都笑起来。笑声里抑或绣针尖,季刀以及苗族的故事,在繁复的纹样间绽放开来,长久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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