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06月21日06:48 第一财经日报

  留欧派咋就 成了“叛国者”?

  英国脱欧公投在即,欧洲一体化为何屡屡命悬一线

  冯迪凡

  [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有56%的欧盟年轻人对欧盟持正面看法,而这在老年人中的比例仅31%。不过皮尤和“欧洲晴雨表”的多年民调均显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支持给予欧盟更多的权力。]

  “我做不到,我实在太疼了。”

  遭枪击后,试图站起来的英国工党女议员考克斯(JoCox)只留给了世界这最后一句话。

  考克斯同英国前首相布朗因工作熟识,在悼念考克斯时,布朗说,“她去过世界上一些最危险的地方,而她最不应遭遇危险之地,就是自己的家乡。”

  布朗此言,并不公允。近十五年以来,欧洲因极右翼分子发起的“独狼行动”酿成多起惨案,而英伦三岛甚至考克斯的家乡西约克郡的巴特利,无可避免出现对移民融合的排斥。

  这场弄巧成拙的“脱欧公投”,始于短期政党利益,却已如脱缰野马般超出了政客的控制,不仅预示了民粹的胜利和英国文化多元主义政策的失败,而举行“脱欧公投”本身也昭示着,即便对于留欧派而言,英国从未在欧洲化(Europeanization)上有过多兴趣:留在欧盟的原因是由于经济驱动,而非认同欧盟价值观。

  在英国之外的欧洲大陆上,近70年的欧洲化进程,到现在如果不是已经彻底失败了,也已陷入僵局:不仅“欧洲公民”的身份认同退却,民主赤字无法弥合,原本渐进式的欧洲一体化进程在2004年因东扩而狂飙突进,激发区内移民潮,还经常导致28国在集体决策中差异悬殊,太多次攸关大局的决策命悬一线。

  法兰克福学派哲学家哈贝马斯对欧盟的未来设想是进入了“后国家主义状态”的联邦主义制度,在欧盟公民中应存在独特的“陌生人之间的团结互助(solidarityamongstrangers)。”

  然而,这一“合众国”、“共同体”在其诞生伊始就具有严重缺陷,当理想主义的荣光因现实而褪色,欧盟将何去何从呢?

  欧洲化的失败

  谋杀考克斯的犯罪嫌疑人梅尔在出庭时宣称,他的名字“对叛徒而言是死亡,对英国来说是自由”。这令人错愕——近十五年以来,是从何时起,有英国人会将留欧派视为“叛国者”了呢?要知道就在并不遥远的布莱尔时代(1997~2007年),英国人还曾雄心勃勃地想要领导欧洲。为何现在的英国,如此希望逃离欧洲?

  当然,英国从不掩饰其加入欧盟只是为了巨大单一市场的意图。在《第一财经日报》就退欧公投议题所采访的众多英国财经界及政界高官中,对于双方关系的描述是,“欧盟是英国面对的巨大的单一市场”,“英国可以成为外国投资者进入欧洲的跳板”以及“欧盟可以提升英国国家竞争力”。

  英国政府花费重金,给全境2800万住户每家发一本小册子,罗列留欧好处。在这本手册中,介绍英国与欧盟的经济表现、欧盟委员会和欧洲议会的政治职能、各方贸易协定等等。可记者翻遍册子,也无法找到英国同欧盟对共同身份理念的认同,相反的是,英国政府在手册中呼吁欧盟:继续改革才能留住英国。

  即便是最热情的“留欧派”代表,在呼吁英国不应退欧而应领导欧洲时,也仅仅打出经济牌。布朗在近期的文章中阐述了留欧的意义:加快欧洲基础设施项目,实现一个经过改革的欧洲能源市场,以及挫败恐怖主义威胁。全篇对于英国应如何加强欧盟认同只字不提。

  这或许也体现了英国亲欧派精英的无奈,毕竟,2016年的英国人,同1930年丘吉尔说出“我们英国与欧洲在一起,但不是欧洲的一部分;我们与欧洲有关系,但并不妥协”时的英国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区别。

  无论是留欧还是脱欧派,都不掩饰这一尴尬事实——在英国人眼中,从英国到希腊再到波兰,欧洲公民都拥有一个共同身份的理念是虚假的。

  19世纪意大利走向统一之时,意大利国民教育部长马丁曾说过一句名言:“我们已经创造了意大利,现在我们必须创造意大利人。”在创建欧盟时,这一主张也得到复刻:建立具有欧盟身份认同的欧盟公民。

  不过,包括堪称“欧洲之父”的欧盟创立者和早期领导人之一——让·莫内在内,他们往往低估了欧洲2000年不断征战而形成的不同语言和文化群体间的深刻裂痕,这道裂痕在当代仍然顽固延续。

  功能主义者(社会学流派)并不诉求建设一个超主权的权威机构。以英国社会科学家米特兰尼(D.Mitrany)所倡导的功能主义认为,日益增长的福利将促进繁荣,并为新的部门产生功能性的正溢出效应,在其中合作也将自动扩展,从经济协作最终走向政治协作。

  欧共体的创立者们也坚信,欧盟的最终方向要通过关税同盟、经济同盟和政治同盟这样的三部曲来实现一体化进程,因而选择了具体的煤炭钢铁等领域试水,而将外交以及防务等敏感领域的合作暂时搁置。

  在二战后欧洲普遍厌战的背景下,具有如此乌托邦色彩的理论(注:功能主义的前提是民族国家必定消亡)得以在欧洲执行,得益于经历二战的欧洲精英一代痛定思痛之下的决心。然而,在随后70余年的和平生活中,经济协作的正溢出效应仍然无法超越民族国家的局限。

  国际知名智库/咨询机构Stratfor近期一份《没有联盟的欧洲》报告揭示了欧洲在两千多年历史中,由于地缘和文化形成的分野。这份报告指出,尽管欧盟经历的危机具有多面性,其根本性问题则均来源于一处:在超国家梦想、地区和国家身份之间,公民最终选择了后者。

  主权债务危机和不断的“希腊退欧”恐慌,都暴露出北部欧洲国家不愿意资助南部国家的实质;脱欧公投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004年欧盟东扩,以及随后英国所面临的波兰移民浪潮;在尚未结束的难民危机中,各欧盟国家领导人通过绕过欧盟的方式,重新架设边境管制,以遏制难民在其领土内的流动。在所有这些情况下,同样的因素在起作用:在欧洲范围内的驱动力仍是民族国家性质的,国家最终将自己(而非欧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如用欧洲政治经济学的学科语言来描述,这样的结果,昭示着在“政策下载”过程中,欧洲化进程的失败。

  通常,观测欧洲化进程还可以使用两种指标:身份认同和欧盟指令执行。

  在其中,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和自欧盟官方民调机构“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的调查数据,都是长期观测欧盟身份认同塑造的良好方式。

  皮尤研究中心在2004~2016年期间就“对欧盟的青睐度”问题进行民调。民调发现,在12年间,除短期反弹之外,整个欧洲对欧盟的支持度呈现大幅下降趋势,特别是在传统的核心国家中,这种支持率下降更加明显,譬如在其中,法国对欧盟的支持率降至38%,比英国的44%还要低。

  欧盟官方民调机构“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长达十余年的民调结果也与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结果相似,不过在具体数字上稍微乐观一些。据其调查,在欧盟28国中,近10年来,欧盟各国人民对欧盟的印象不断下跌,认同欧盟的人数从过半跌至勉强超过三分之一,而对欧盟持完全负面看法的人则在9年间增长了8%。

  除了长时间大跨度的民调之外,对欧盟所发出的“欧盟指令(ECDirective)”在各欧盟成员国的落实情况所做出的定量研究,也是观测欧洲化进程的重要指标:加入欧盟不仅仅意味着享受单一市场和单一货币带来的红利,加入欧盟同样意味着在法律法规上接受欧盟体系。

  近年来,以奥地利维也纳大学教授福克纳(Falkner)为首的学者在此领域进行了大量耕耘,在数据分析中得出结论,认为在欧洲化进程中,欧盟28国内部存在着四种迥然不同的世界:法律遵守型、顾及国内政治型、毫无回应型以及忽视不见型。

  在法律遵守型国家中,其代表国家为北欧国家:丹麦、芬兰以及瑞典等等;在顾及国内政治型国家中,其特征为温和的延迟,代表国家为奥地利、比利时、德国、荷兰以及西班牙等等;毫无回应型国家包括爱尔兰、意大利以及中东欧国家,而忽视不见型则包括法国、希腊、卢森堡和葡萄牙等。

  罪魁是欧盟东扩?

  无可否认的是,2004年的欧盟东扩时加入的中东欧国家(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斯洛文尼亚、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其发展水平本身就同欧盟核心国间有较大差距。

  不少新成员入盟后中东欧国家在经济上实现腾飞。以捷克为例,世界银行数据库数据显示,1990年捷克人均GDP在3901美元/年左右,到2014年已经飙升至19550美元/年左右。

  与断言欧盟东扩将导致欧盟解体的看法相反的是,东扩作为一把双刃剑,无法简单在其正负面溢出效应之间分出伯仲。

  一方面,通过加入单一市场,中东欧国家迅速地进入了欧盟产业链,特别是德国的庞大产业集群中。通常意义上认为,德法两国对外实行产业转移外包起始于2000年之后,不过德国对于中东欧国家的供应链打造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而2004年欧盟东扩为德国提供了更为有利的资源,这其中最受益的中东欧四国就包括波兰、捷克、匈牙利和斯洛伐克共和国(CE4),双向贸易的激增也随后带动了投资和金融的交流,多年的价值链融入已经令德国同中东欧国家产生了经济协调性。

  另一方面,宽松的欧盟内部移民政策,令中东欧移民找到了更有竞争力的就业场所。根据统计,自2004年以来,有超过300万波兰人到英国、爱尔兰、德国、意大利、瑞典等国家工作。

  在布莱尔政府时期,英国率先对新的东部成员国开放边界。彼时布莱尔政府估计,欧盟东扩后每年仅有区区1.3万移民进入英国,但这一数字最终达到每年接近17万人。

  英国媒体统计,10年间,约有100万东欧移民涌入英国,这客观上冲击了英国的社会福利系统。而伴随移民潮,包括英国在内的欧盟老牌核心国中都出现了反对欧洲化一体化进程的极端右翼势力,欧债危机则加重了事态发展。

  需要指出的是,极端右翼势力的出现,也部分上缘于欧盟作为超主权机构设置,而不可避免所产生的民主赤字:任何一个欧盟成员国,都要受到条约、欧洲法院、欧洲议会以及欧洲理事会的制约;而另一方面,却没有恰当的问责机制,让普通公民推翻不合理的欧盟法规,或让看不顺眼的政客下台。

  令任何一个来自欧盟的行为,都有可能演变成主权让渡这样的大拷问。这一现象在英国退欧公投的辩论中则显得尤为明显,相较于欧盟东扩,民主赤字问题更为欧盟分裂埋下了风险。

  欧盟的未来

  当下的欧盟的确处于不断的尴尬僵局之中,不仅不时要面临“XX退欧”背景下全球市场对欧盟的冲击,还要面对类似于“法国国民阵线”这样以退欧为诉求的极端政党上台的前景,内忧外患之中欧盟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呢?

  考虑到年轻人将成长为选民并影响民意走向,为数不多的一个好消息是,常年的民调显示,欧盟年轻人对欧盟的支持率还算高。皮尤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有56%的欧盟年轻人对欧盟持正面看法,而这在老年人中的比例仅31%。不过皮尤和“欧洲晴雨表”的多年民调均显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支持给予欧盟更多的权力。

  Strafor常年对欧盟机构的未来进行预测,并持悲观态度。在前文所提到的最新报告中,该机构认为,弱化的欧盟最终会退缩为核心群组,依附于上的包括贸易群、安全群以及北欧群等等。

  在其中,位于两大欧陆国家德法之间的平坦地带——比荷卢地区将同法德一起,构成欧盟国家核心区,而出于地缘和经济基本面的考量,德国将更乐于选择与西班牙而非意大利构建更紧密的联系。在其中荷兰和德国将更积极地维护贸易自由主义政策,反对比利时和法国的贸易保护主义倾向,而德国将在未来20年中在欧盟内居主导地位。

  与此同时,以捷克等国为代表的中东欧国家将形成贸易群,经济优先发展任务仍为同德国加强经济联系,而包括立陶宛等国在内的国家将组成安全群,主要抗击来自于俄罗斯的威胁;北欧国家则将继续加速内部融合,英国将专注于全球贸易网络,西班牙和意大利则通过对内货币贬值的方式,重新获得它们的竞争力。

责任编辑:李坚 SF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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