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晓玲

  [不仅母亲的遭遇,整个家族被时代洪流裹挟,其间体会到的人性中幽微的阴暗,或许是二月河一直特别主流,创作上格外谨慎的原因所在。他本人也对巨变之下的社会现实保持着强烈的关注和警惕]

  和偏爱的人物、小说《康熙大帝》中的伍次友年老后一样,如今二月河的肺也不太好。下午2点,他端坐着胖大的身躯,在家中客厅里那张餐桌兼会客桌前等待记者时,依然感到些许气喘。

  老伴陪在一旁。他们相识于未显达之时,当还叫凌解放的丈夫决意放弃仕途,专职写小说后,寡言善良的她就担负起繁重的家务。如今终可安享晚年,花白的头发染成酒红,还涂了一层暗红指甲油。

  这个位于卧龙区政府一隅的两层砖楼小院,也被她整饬得生机勃勃。门上张贴着对联,院子里种了花草。中间一方小水池,午后暖阳恰好落进水中,两只乌龟交颈相望。

  “不好好过日子,偏偏要找情妇,偏偏要抓自己不该抓的钱!”突然,二月河弹弹将要燃尽的烟头,转眼就是拍案而起的神情。老伴趁势往他那只不锈钢大杯加水。自从去年全国“两会”上,因谈及反腐又回归公众视线,二月河在电视、报纸,以及最新出版的《二月河说反腐》中,被定格得最多的也是这副表情。这让人想起《康熙大帝》中的伍次友,“在他身上,寄托了我对知识分子的一种向往。”

  作家二月河在各种场合演讲或发言完毕前,均喜欢用“好好过日子”来劝诫各级官员。这句大白话来自母亲,那位破门离家、夜行太行投奔抗日队伍的奇女子。

  他关于母亲的最早记忆发生在1947年的风陵渡,也就是金庸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郭襄第一次与杨过相遇的那个渡口。母亲和舅舅抱着时年2岁、还叫凌解放的他南渡。“漫天的飞雪从天上,从太行的峡谷中疯狂地飘落直坠,或成团,或片片絮絮,亿万只白蝴蝶般投向苍茫混沌的河面。他们的心情自然很激动,因为他们认为前途非常光明远大,而从此可以不再理会笼罩在家庭上空那片驱赶不散的阴霾。”散文集《密云不雨》中,二月河这样写母亲。40岁那年,写完《康熙大帝》,落日中苍茫奔腾的黄河印象在脑海中依然挥之不去,这也成为笔名二月河的由来。

  这位秉性刚烈的女性,解放后担任公安局侦察股长、县公安局副局长、县法院副院长。1962年夏季,下乡回来正洗脸,听见二月河父亲说起,上级准备提拔她进县委做法院院长,一个县委委员却说,让她进,进来了再收拾她。她于是一头栽到地上,就此半身不遂,3年后饮恨去世。

  不仅母亲的遭遇,整个家族被时代洪流裹挟,其间体会到的人性中幽微的阴暗,也令他在日后阅读中,心生某种共鸣:爷爷生了两个儿子,他们积极抗战,投身革命。家中无人耕地曾雇佣一名长工。解放后却被定性为“富农”。他的儿子及其家庭又因这顶“帽子”,一生战战兢兢。

  或许,这也是他一直特别主流,创作上格外谨慎的原因所在。按照原本计划,二月河打算在“落霞三部曲”完成后开始写曾国藩,这是另外一个他很喜欢的历史人物。但后来想想,曾国藩尚无历史定论,可能“写出来是有疑问的一部书”,就此搁笔。

  “阅读历史,尤其是有些重点著作——《资治通鉴》、《贞观政要》等——可以对中国历史概貌,还有统治阶级的统治思路,对中国官场制度有大体概貌和了解。”二月河仕途最后止于宣传科长,却成名于“帝王”系列小说,他这样向记者解释将宫廷斗争、政治斗争写得如此入木三分的原因。时至今日,小说中大小人物在权力角逐中的迷失、挣扎、沉浮、彷徨,读来依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很多人开始重新走进这个小院,试图从中寻找某些来自历史深处的启示。

  二月河本人呢,对剧变之下的社会现实也保持着强烈的关注和警惕。就像在《密云不雨》中写的,南阳陵园中存放着的四个骨灰盒,父亲、母亲、继母、姐姐因“级别不同”不能同存一室。每年只有扫墓时才能请在一处。“我恨这样的‘级别制’。青山已化灰烬,还要讲论这些东西?”

  现在呢?记者追问,“陵园拆了,我早把他们四人放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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