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

　　从入世谈判的首席谈判代表到博鳌亚洲论坛的秘书长到现在的学者，身份虽几度转换，但龙永图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经济发展的关注，始终能从世界经济的发展大棋局中窥探中国经济腾飞的密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龙永图曾经表示“我感到中国现在经济发展太快，所以，很多事情上，需要给大家讲清楚，让大家有一些观念上的变化。” 作为上述理念的践行者，龙永图总是把目光聚焦在当前经济发展的最前沿的问题，中国如何持续保持竞争力则更成为他多次谈及的话题。

　　《中国经营报》：30年的改革进程中，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龙永图：在《中国经营报》创刊30周年之际，让我们有机会回顾一下过去30多年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确实感慨万分。因为过去30年实际上就是不断地解放思想、不断地破除旧的观念，引进新的理念的过程，在其中造就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而且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的企业。

　　上世纪70年代末期，我曾经在中国联合国[微博]代表团工作，当时面临的很大的尴尬就是100多个发展中国家都接受了联合国的援助，但是中国怎么样也不愿意接受援助，而当时中国刚刚经历了唐山大地震这样空前的灾难，全世界都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却没有接受。后来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解放了思想，1980年年初，当我们访问联合国的时候，表示准备接受联合国的援助。

　　当初不愿意接受国外的援助，是我们曾经面临过的问题。而当我们接受了联合国援助以后又面对了同样的问题：要不要接受外国的私人投资？当开始接受外国私人投资的时候，很多人提出来是不是中国又开始出了黄世仁？我们又把黄世仁引进来了！

　　这个时候小平同志对引进外资进行了这样的阐述，简单地说就是：外国人借钱给我们他们都不怕，我们怕啥子！现在讲起来这些并不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事情，但是也像是刚刚发生。当中国进入今天这样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的时候，我们还是要不断地解放思想，澄清一些不准确的观点，不断地把中国的改革开放推向前进。

　　《中国经营报》：哪些是你认为不准确的观点？中国如何能在现在的世界经济发展格局中持续地保持竞争力？

　　龙永图：比如很多人现在对出口倍加指责，说中国的竞争能力没有了，出口浪费了中国的资源，给全球提供了廉价的产品，而把污染留给了自己，等等。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依然是个发展中国家的时候，出口还是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又重申，我国的出口的竞争力依然存在，这是非常重要的指标。

　　事实上，中国出口的优势比其他方面的优势更大，经过30年的发展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我们的基础设施、物流体系也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好的，或者说最好的之一。中国的出口、中国的制造业没有丧失竞争能力，况且中国还是个发展中国家，每年出口2万亿美元，在现在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出口怎样消化12万亿元人民币的产能。

　　此外，我们的国民中三分之二是初中毕业生，因此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来吸收这部分就业，每年的出口创造了8000多万就业岗位，这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在当前的情况下，我们还要继续出口，况且从加强中国企业的竞争能力来说，如果不出口，企业就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质量标准、什么是最先进的环保标准、什么是最可靠的安全标准。中国只有通过出口，才可以使产品永远保持国际的竞争力，这是最重要的。

　　况且现在的竞争力并不是企业与企业的竞争，而是产业链与产业链的竞争，如果中国企业不成为全球产业链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国的企业将像个孤岛一样，不能在健康的全球竞争生态中继续前进和发展。所以，引进外资对我们依然重要。正如近期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讲的，我们要追求内需与外需的平衡，引进外资和对外投资的平衡。必须更好地增加进口。谁是全球最大的进口国谁就在全球贸易体系中说了算，这也是美国过去几十年中一直能够垄断国际贸易体系发言权的原因，就是因为它是全球最大的进口国。为了使中国从贸易大国转型为贸易强国，首先中国要成为全球进口最大的国家，这是发展的需要。

　　《中国经营报》：中国制造曾经是中国的骄傲，但现在也碰到中国制造如何升级的困境。

　　龙永图：全世界最有竞争能力的企业制造都应该是全球制造。中国的制造业只有通过进口把全球最好的技术、最好的零部件、最好的原材料、最好的人才、最好的专利和品牌拿过来才能打造一流的中国制造。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企业的竞争力很大程度决定于中国能不能成为全球整合资源的中心。

　　因此，我们既然有这么多的外汇，就要帮助中国企业在全球整合最好的资源，花这个钱是划算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确实也要增加进口来增强企业的国际竞争能力。

　　另外，在吸引外资的同时要不断地扩大对外投资，因为现在中国企业大规模走向国际的潮流已经开始，这是不可阻挡的。2014年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国际投资中海外投资的数量第一次超过了吸引外资的数量，这是历史性的转变。

　　中国的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现在是有底气、有本钱的。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企业在海外投资的时候才有真正的信心。只有一个拥有全球最大外汇储备的国家才能支撑一个强大的海外投资的主体。

　　在目前的情况下，中国的海外投资的增加是中国30多年改革开放水到渠成的结果。况且，要积极参与全球化，必须要加强海外投资，因为全球化最重要的载体就是跨国公司。一个国家拥有强大的跨国公司是这个国家能否在全球化取得多大利益的最决定性的因素。美国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因为美国拥有全球最强大的跨国公司体系，中国要成为全球化最大的收益者也要如此。

　　要通过海外投资培养中国的跨国企业，培养中国的全球最有竞争力的跨国公司。我们很多企业列入了财富500强，但是很尴尬的是，全球500强海外营业的收入占整个收入的60%以上，而中国才是13%，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企业全球化的路程才刚刚开始。

　　见证篇　龙永图的“七届之约”与“三大法宝”

　　龙永图曾经这样描述过自己：“我这人不太会笑，也许是那么多年的加入世贸谈判，给我造成的心理压力太大。当一个人肩负重大责任的时候，会觉得笑起来很难。”

　　正是这个自称“不会笑”的老人，却每年都能成功将一批来自不同国家的政治明星、商界巨子、专家学者和媒体记者，邀请到中国南海之滨一个叫博鳌的地方，一边轻松地打高尔夫，一边热烈地展望亚洲、纵论全球。

　　尽管过去六届博鳌亚洲论坛都非常成功，拥有无可置疑的巨大国际影响力，但面对4月12日开幕的新一届论坛，作为论坛秘书长的他，或许仍然感觉到肩上的责任重大。2001年2月21日，在日本前首相细川护熙、前澳大利亚总理霍克及菲律宾前总统拉莫斯等亚太多国前政要的鼎力支持下，以共同讨论和关注亚洲未来为主旨的博鳌亚洲论坛正式成立，并于次年召开了论坛的第一届年会。

　　2003年，年届花甲、刚刚卸任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的龙永图，毅然放弃了联合国某机构负责人的优厚职位，担任当时还名气不大的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从此，龙永图在旷日持久的中国加入世贸谈判中练就的全球视野和积累的丰厚人脉，在博鳌亚洲论坛中得以继续发挥作用。

　　——本报2008年4月14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