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孟山
在我们的各级各类大学中,教(学)而优则仕、研(究)而优则仕的现象层出不穷,甚至已经成为高校通行的法则,并成为反过来加以定位和评价的标准:教授如果在学校没有一官半职,只是个普通教授或研究人员,说明你的教学或学问做得不够好,掏出名片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美国高校的生态环境却非如此,甚至可以讲与中国相反,因为美国的大学教师不想当官。去当系主任或院长,在很多教师看来,是在浪费自己的学术生命,繁琐的行政工作,会耽误自身的学术进步。不仅如此,当了系主任或院长,被投诉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有点自找麻烦。所以,美国大学的Dean(主任或院长),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个略带公益色彩的职位,担任这个职位的教授,得有点公共奉献精神。
中美大学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呢?
形成此种状况,当然有很多因素,不过,其中最大的因素是这个职位所能掌握和支配的资源。
在中国,泛权力化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中国的最大资源是行政资源,其他社会资源都附着于行政资源身上。这种情况原封不动地表现在了中国的大学身上,比如大学分为副部级大学、厅局级大学等。大学的行政级别表现在大学内部,就会有厅局级的院长、正处级的系主任或院长等等。相应地,大学的各种资源,无论是学术资源,如课题、各类学术委员会、科研获奖、教学名师等;还是非学术资源,比如房子、工资、福利、办公室等,都是根据行政级别或者是否有行政头衔来确定的。
“官者通吃”是大学的一个明规则,只要有了官帽,“几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说是“几乎”呢?因为有了官帽,不一定就有了学问。学问是否增长,跟官帽没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有关系的话,甚至是负相关。这也好理解,一旦当官,坐下来读书写文章做学问的时间自然减少了,能够做到时间减少、学问增加的人,估计只有天才。不过,对于当了官的人来讲,有了官位之后,就有资源组建研究团队,就可以不干活只挂名,各种政府奖项、学会奖项等照拿不误,各种挂名文章照发不误。
但是,美国的大学却并非如此,教师发文章、拿项目、获学术奖项等,跟有无官位、戴不戴官帽没关系。系主任或院长,甚至是学校更大的官,都不能决定教师的各种资源,也不能决定教师的职称变化。教师的学问做得好不好,当官的说了不算,同行评议或教授委员会说了算。其实,由于美国的学术杂志没有版面费,极少利益交换,其声誉颇高,教师的文章发在什么水平的杂志上,基本就确定了教师的学术研究水平。
在事关大学教师最为重要的切身利益方面——职称评定,当官的说了也是不算,甚至没有当官的说话的份儿,还是由同行评议或教授委员会确定。不像中国,当官的不认可,想上职称几乎不可能,因为职称评定委员会中,学校的各级别官员差不多全在其中。正因如此,从中国最高声誉的大学到最不起眼的大学,每年职称评定时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矛盾,校内散发公开信、到校领导处吵架、网上发表意见书等,都不罕见。这种情况,在当下的美国大学,却极为罕见。
中国的大学教师当官之后,利用公共资源为自己的所谓研究团队服务,是特别常见的事情。但是,在美国,无论是谁当了系主任或院长,也不能动用公共资源为自己服务,公私必须分明。否则,你不仅可能被其他教授投诉,而且还面临校方或董事会的调查,真要如此,可就惨了,官当不成,大学教师也做不成。
中国的教授不当官,多数不会觉得自己是学校的主人,学校只不过是一个工作的地方,那些当官的才是学校的主人。美国的教授却不这样,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学校的主人。有个历史段子大概可以说明这种心态。1952年,二战英雄艾森豪威尔将军应哥伦比亚大学的聘请担任校长。上任伊始,将军在教授们为他举行的欢迎会上说客气话,表示对会见哥伦比亚大学的“雇员”们感到万分荣幸。这时,著名物理学教授、后来成为诺贝尔奖得主的拉比教授站了起来,自负却又不失风度地说:“先生,教授们不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雇员’,教授就是哥伦比亚大学,你才是学校的雇员。”
由上文所述观之,美国的大学教师当然不想当官、更不热衷于当官了。从理性人的角度出发,这是个可以理解并且容易理解的结论,最简单地讲,当官没啥好处,没好处谁当啊!中国的好多大学教师,一旦学术稍有起色,甚至是学术没有起色,就开始忙活当官了。其实,这也是理性选择,因为当官有很多好处,当然要去当官了;因为学术板凳坐得十年冷,机会成本和沉没成本都很高,不如当官的板凳坐上就热了,职称上得快,社会资源多,钱多名誉多。据说,大学要去行政化,或许到那时,中国的学问整体能好点儿。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宾夕法尼亚大学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