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安钟汝

　　护身符还是紧箍咒？一纸钢铁合约，成为套在姜南身上的枷锁，让他进退不得。

　　——2013年8月，《商界》记者接到读者姜南来电，随后奔赴陕西西安、山东聊城实地调查，为广大读者呈现这个是非难断的事件。

　　20万元的单子

　　好几个月没签下单，姜南愁得睡不安稳，一大早就赶到了公司。

　　公司是做钢材贸易的，主要从事各种金属材料销售，在西安钢材市场口碑不错。姜南算是刚入行的新人，可惜最近整个钢材市场都不景气，生意太难做，他三个月都没签下一笔单子。

　　蹲在办公室不停打电话也不是办法，姜南开始四处拜访客户。求爷爷告奶奶，这才好不容易靠朋友关系联系到了一个小型建筑公司，拿下一个单子。单子不大，20多万元，并且，对方提出要求，8月13号之前必须拿到货。

　　——算算时间，已经快7月底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上哪儿去搞货？出差去外地钢材市场找货源？时间太紧，并且单子小，利润可能就一万多元，老板不一定给批差旅费。怎么办？好歹这也是三个月以来的开门生意。想方便快捷地解决问题，看来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网络寻找货源。

　　主意已定，姜南赶紧上网，在百度推广中仔细搜索对比，最后锁定了一家位于山东聊城、名叫隆钏钢材的公司。首先，这家公司在百度推广中排名首位，其次，该公司网站显示有固定办公地址，而更重要的是，该公司网站上展示的产品相对齐全，并且号称有自己的钢材加工厂，可以生产多种规格的钢材。

　　时间紧迫，姜南当即拨通了隆钏公司官网上的业务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姓王的经理，不仅态度热情，还向姜南介绍了隆钏公司的一些基本情况：注册资金1000万元，与成都钢铁集团、冶钢集团、包头钢厂、宝钢集团等大型钢铁企业都有合作等等。随后两人交换了QQ号。

　　这家大公司真能看上毛利不到两万元的单子？挂断电话后，为谨慎起见，姜南查询了隆钏公司的资质，发现没有问题，又是一阵欣喜。于是，两人就在QQ上谈起了交易细节。

　　显然，这位王姓经理业务非常熟练，对姜南报出的钢材材质和规格都非常熟悉。这让姜南进一步放下心来。尽管交谈中对方表示，姜南需要的这些钢材并无现货，需要时间加工，姜南仍表示理解，毕竟自己需要的这批货并不是非常普通的规格。

　　更让姜南惊喜的是，对方承诺只需先交5万5千元的定金就可开始生产，余下款项，货物装车再付就行。换句话说，这给姜南所在的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减轻了不少资金压力。

　　当然，即便如此，最终敲定签约之前，姜南还是留了个心眼，要求王经理传真“五证”。在确定隆钏公司合规合法之后，7月30号，双方签订合同，约定：先打定金，装货结余款，交货时间8月10日，货品包括8吨9米的角钢和32只7.3米的钢管。同时王经理表示，马上安排生产。

　　——信誉好，产品齐全，有实力，姜南暗暗觉得以后可以把隆钏公司发展成长期合作伙伴。他万万没想到，这纸合同将成为他麻烦的开始。

　　一波三折

　　合同签了没两天，8月1号，心急的姜南就给王经理打了个电话，询问产品是否开始生产。

　　没想到之前信誓旦旦的王经理，态度竟一下子变得不耐烦起来：“兄弟，做钢管不是做春卷，三下两下就成了，你要的那批货全部做出来，要五六天时间，今天才第一天！”

　　在姜南听来，这番话难免有点讥讽的味道。不过，算算交货时间，对方最迟8月7号出货装车，物流花上三四天时间，10号到西安，距离自己向客户承诺的时间还有两天——罢了，只要业务做成了，对方态度又算什么呢。

　　可越不想出岔子，越是手忙脚乱，8月7号一早，姜南的电话就追到了隆钏公司王经理的手机上，对方张口就是一句，对不起！

　　姜南闻言心下一沉，不妙啊。

　　对方解释说：“生产中途工厂停电了，还有十几根钢管没出来。”姜南顿时急了，可对方马上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电厂又不是我家开的，我怎么能控制他停不停电啊？要不然，定金退给你算了。”

　　“你这不是害我嘛？马上要交货了，你却说要退定金？生意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要是黄了，我怎么给客户交代？”姜南急得满头大汗，“你给个准确时间吧，什么时候能够做好剩下的钢管？”

　　“这可说不好，给你说了，电厂不是我家开的。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反正你的货一车也运不完，现在角钢有现货，钢管已经生产出来了十几根，不如先把这一部分货给你运过去，你也好跟你那边的客户交差。”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还能怎么办？只能如此了。姜南一再叮嘱王经理，尽快安排物流。

　　8月9号，终于等到了第一批货装车了，新状况又来了。接到王经理发来的装货清单，姜南定睛一看，自己订购的规格9米的角钢，竟变成了8米的！

　　“10号之前必须换货！”姜楠立即拨通了王经理的手机。让他瞠目结舌的是，王经理竟声称自己最近要结婚，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换货！

　　——这也太滑稽了吧？愤怒的姜南不停地拨打王经理的手机，或许是招架不住如此骚扰，对方终于答应10号重新发货。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姜南已经坐卧不安了。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身在陕西西安，对方远在山东聊城，鞭长莫及啊。

　　隔天，姜南被告知，角钢已经更换了规格，可以和生产出来的钢管一起装货重发了。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又接到王经理主动打来的电话，说现在已生产出来的钢管，长度有7米的，也有7.1米的，不符合合同上约定7.3米的要求。

　　——什么意思？！必须再换货啊！可王经理仅仅作了情况说明就挂断电话，再没接过姜南的电话。拨打隆钏公司的座机，对方一概回复让姜南直接联系王经理。与此同时，王经理通过短消息将第一批货货车司机的电话发给姜南，并声称余下钢管也已经生产出来，马上装车出发。更蹊跷的是，原本合同约定装货结余款，可无论电话还是短信，王经理都只字未提。 姜南短信要求见货付款，对方也无回应。

　　大概对方默认了货到付款吧？不然怎么会愿意发出第二批货呢？不幸中的万幸啊。姜南悬着的心再次放了下来，毕竟货品一再出错，见货付款才是最保险的，就算货不对版，这笔生意黄了，也是对方不履行合同需要赔付，自己公司没损失啊。

　　空手套白狼？

　　8月13日，正是姜南跟客户约定交货的日子。这边他刚电话央求客户宽限几天，那边货车司机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第一车货已经运到西安，希望姜南把余款打给隆钏公司，否则将不予卸货。

　　——怎么可能付款？先是角钢规格有问题，后是钢管长度不对，对方又不接电话给出个合理解释，天知道这运来的货品到底对不对啊。姜南对隆钏公司的信心早就在跟王经理一次又一次的交涉中彻底磨没了。他坚决要求见货付款。

　　货车司机当然不干，转头就说隆钏公司因为没收到款，所以拒绝将货物卸到西安市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而是卸到了一家物流公司。无论姜南怎么求告，司机都不愿意透露货物卸放地址。正在这时候，王经理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他说第二批货也已经运到西安。

　　双方为先打款还是先收货争执不下。第二天，姜南还在和老板一起商量解决方案，突然又接到隆钏公司的电话，说第二车货货车司机等得不耐烦了，已经起程返回聊城，顺便还把第一批货也装上了，一起拉回聊城。

　　完了，这单生意彻底黄了！货这一去又是好几天，再拉回来？客户已经等不及了，果断中止合同，从别处弄钢材去了——要不是看在姜南朋友的面子上，指不定还要姜南承担违约责任。

　　姜南颓然坐在办公室里。他隐隐觉得自己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走到最后灰头土脸。他不甘心。他想抓起电话，狠狠地骂姓王的一通。但是，自己公司五万多块钱押金还在隆钏公司压着，怎么办？他只好压着胸口的怒火，再次拨打王经理的手机。

　　这次对方倒是很爽快地接起了电话。

　　对方给出了解决方案，姜南可以把货拉走，但要承担一半的运输费用。也就是说，姜南要再出近两万元的物流费用。但是此刻，对姜南来说，再要这批货还有什么意义？客户已经掉头走了，货拉回西安，只能放在仓库里生锈。不拉吧？对方声称姜南公司违约在先，装货不结余款，所以定金不予退还。也就是说，姜南公司五万多元的定金就这么白白扔掉了！

　　这当头一棒把姜南打得晕头转向。他苦苦求情：“王哥，你看现在我的单子黄了，还给公司损失了几万块的定金，公司就要把我开除了，我可怎么过啊？你体谅一下我吧。”

　　没想到王经理比他还厉害：“兄弟，我也不容易啊，这债你不背我就要背，我还有家庭啊，还有两个儿子呢，比你苦多了。”

　　——两个儿子？上一次王经理还说自己忙于结婚，现在怎么就有两个儿子了呢？再复盘整个交易过程，仔细琢磨，姜南越想越不对了：

　　首先，关于货品规格问题，合同明确约定，自己反复强调，为什么还会屡屡出错？就算是再粗心的业务员也该懂得这个，除非他是故意的。但王经理为什么故意报错产品规格？会不会是对方故意让自己对产品规格产生疑虑，从而不敢轻易接货，造成姜南公司的违约事实？

　　其次，8月7号，王经理还口口声声说一辆货车无法把全部货物装完，劝姜南分两次运输，可最后第二车货到达西安，却能把第一车货“顺便”拉回去，为什么一车就能拉完的货物非要劝自己两车拉？难道目的就是为了增加物流费用，为以后的“解决方案”做铺垫？

　　第三，第一车货出发以后，姜南明确表示要见货付款，在没有达成一致的情况下，王经理却让第二车货继续出发，等第二辆车到达西安后，突然重提货款问题。这是不是故意“放行”第二趟车，让自己在“解决方案”中多加一车物流费？

　　更甚至，货物运输协议并不足以证明货物真的到过西安，因为这种协议完全可以补填啊。难道，这根本就是一出事先设计好的骗局，就是为了骗取定金或是运输费？

　　是与非

　　“你烦不烦啊，我们把货给你们送到西安你们不接，现在我们把货拉回来，你们又追过来，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两车货来回运费三万多块，加上货物生产费用，这个损失有多大？你还好意思要你的定金？”

　　“王经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但是你始终没有让我看到货是吧，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货送到西安？就算你把货送到西安了，你不让我看货，我怎么知道你拉来的货规格合不合乎我们的要求？”

　　“我再说一遍，是你们违约在先，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装货结余款，我们货都拉到西安了，你们钱还没到。我们不怕你们告，去工商局、去派出所告，你们去告啊，随便你们，我们等着，再不行，带人来我们公司砸场子也行，你知道地址，不用我再说一遍吧……”

　　这已经是出事之后的第六个电话了，对方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

　　这期间，西安市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老板张策也曾委托朋友专门赶赴聊城交涉。没想到隆钏公司不但出示了原件的“五证”，在该公司，这位被委托人还看到了据说运到西安又被拉回的货物，正是姜南要求的规格。就连当地工商部门也表示，该公司合法，也没有明显的违规行为。西安市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试图报警，当地派出所却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立案。

　　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吗？8月底，姜南给王经理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对方冷冷地告诉他，货物已经出手。至今为止，姜南仍不清楚，自己遭遇的究竟是不是一场骗局。

　　律师看法：

　　重庆康实律师事务所张伟律师：

　　本案纠纷发生于合同履行过程中。案例中王经理在签约后不断向姜南释放出生产可能逾期、已生产的产品规格型号不符合合同约定以及关于货物运输前后不一的信息，属于不诚信行为，足以让合同相对方的姜南对隆钏公司的商业信誉产生合理怀疑。同时，基于不安抗辩权的法律规定，姜南有权要求变更付款时点为提货付款，但应当以书面方式正式提出。

　　案例中的王经理似乎对法律的规定有所研究，通过释放误导性信息的方式造成姜南不敢按约付款接货的违约事实，而姜南因对法律的不熟悉没有正确有效地行使不安抗辩权，未能有效保护自身合法权益，承受了经济损失。

　　根据民事诉讼规则，本案若发生诉讼，本着谁主张谁举证的法定原则，西安市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若要证明隆钏公司存在违约行为并要求其承担违约责任，需举证予以证明；而隆钏公司却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已全面履行合同，本案纠纷是因为西安市红钢冷轧钢材有限公司未按照合同约定付款造成的。

　　司法审判考量的是法律真实，需要通过当事人举证来完成，而非事实真实。本案例中的隆钏公司对合同法理论和实务操作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合同法》蕴涵的法律理论非常深厚，在实务操作中的变化各异，普通市场主体在诚信守法经营的同时，还需要借助法律专业人士的帮助辨明查清各种合同陷阱，防范合同风险，避免本案例中事件的再次发生。

　　编?辑?彭?靖?liqing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