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敏

　　 2月16日，《今日美国报》率先披露了白宫正在酝酿的移民改革草案的内容：允许非法移民在8年内成为永久合法居民；加强边境和港口的安全；雇主在4年内核查新雇员的移民身份等。由于该草案提供非法移民成为公民的途径，因此被媒体称为“2013年大赦计划”。显然，对于已经没有连任诉求的奥巴马来说，推动移民制度改革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拉美裔选民的支持，更是期望该法案的通过能让自己名垂青史。

　　 而好消息是，在党争日趋白热化、民主共和两党在几乎所有重大议题上都要斗个你死我活的当下，移民改革是两党有共识的少数几个议题之一。因此，带有“大赦”意味的移民改革法案很有可能会在今年之内通过。

　　 对于民主党来说，同情弱势群体是其基本价值之一。去年大选，71%的拉美裔选民都支持奥巴马，这离不开奥巴马在投票前的一项举措：不再遣返年龄不超过30岁、13岁之前来到美国、在美国连续居住5年以上的非法移民。这一主要针对拉美裔选民的政策令约80万人获益。此举一出，奥巴马在拉美裔选民中人气大升。而目前1200万的非法移民中的80%是拉美裔。如果让这些非法移民合法化，等于一下子又为民主党增加了几百万的支持票。而对共和党来说，他们本来在移民问题上的立场是很强硬的，但罗姆尼的落选让共和党高层意识到，如果想再度入主白宫，他们必须和拉丁裔选民处好关系。于是，一夜之间，有几名本来立场强硬的共和党议员，突然宣布他们并不介意相关改革。

　　 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建国后很长时间对外来移民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可以说想来就来。1882年8月，国会通过了第一个移民基本法，规定轮船公司为每位移民代付50美分人头税，并禁止精神病人、罪犯、乞丐等“不受欢迎者”移居美国，但并没有数量限制。随着拥入美国人数的不断增加，1921年美国国会首次通过了移民配额法规。此后，国会又多次在移民问题上进行立法，立法的内容无非是这两方面：什么样的人可以移民美国？对非法移民怎么办？前一个问题相对比较清晰，而后一个问题就让美国社会大伤脑筋。

　　 2005年12月16日，美国众议院曾经通过了一份相当严厉的移民法案，该法案首次将非法移民定为重罪，逾期在美居留的外国人将被视为触犯联邦刑法，成为刑事犯罪分子；可动用军队和地方执法力量来阻止非法移民流入；强制那些雇佣移民的雇主参加确认雇工身份系统，并严惩雇佣非法移民的雇主；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修筑1120公里的隔离墙；强制遣返非法移民等。但该法案后来被参议院否决。

　　 另一种做法是面对既成事实，进行大赦。上一次对非法移民的大赦是在1986年里根时期，当时的人数是270万；时隔26年，现在在美国的非法移民已有1200万，这么巨大的非法移民人口，全数遣返是不可能的，如果硬性遣返，也不符合人权、人道主义等基本价值观念。因此，非法移民的合法化，很大程度上已经势在必行。

　　 而一旦对非法移民大赦，最感到不公平的会是合法移民。很多合法来美的留学生，毕业以后找到工作，守法纳税，苦苦等待身份合法化，时间最长的需要等待十余年。还有很多在境外等待排期的申请合法移民的人群，如美国公民的兄弟姐妹，时间最长的也需要等待十年以上。而假如非法移民一下子就合法化了，那让那些苦苦等待的合法移民情何以堪。更糟糕的是那会让后续的非法移民产生预期，更加想方设法要来美国。

　　 更有许多共和党人士怀疑，就算他们改变了对移民的打压政策，也未必能赢得众多拉美裔选民的支持。比如里根在1986年时签署了大赦令，但在之后的一届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也只获得了30%的拉美裔选民的支持。而因为拉美裔非法移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低，从事的是蓝领工作，很可能会抢了白人蓝领工人的饭碗，而后者是共和党的重要支持力量。

　　 另外，非法移民合法化的经济后果也不见得就是正面的。对联邦政府和各州来说，它们需要向已经成为合法居民的非法移民提供公共服务，因此产生的成本难以估计。这对赤字高企的美国各级政府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而对就业市场而言，美国东北大学劳动力市场研究中心发现，移民人群严重影响了美国现有年轻劳动力和低学历劳动力的就业机会。美国国家经济研究所的报告也显示，在最近十年里移民人数与低技能黑人的就业率下降40%有直接关系。由美联储2010年发布的一项报告也称移民人数致使美国本土青年的就业率大幅减少7%。

　　 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拉美裔非法移民的大量拥入，对美国核心价值和社会认同所造成的威胁。2010年，美国的拉丁裔人口比2000年增长了近28.8%，达4547余万，该数量已超过黑人，仅次于白人，占到美国总人口的15.1%；2012年7月的统计显示，非西班牙裔白人新生儿占美国全年新生儿的49.6%，而包括西班牙裔、黑人、亚裔和混合种族在内的少数民族出生儿占50.4%。这一里程碑式的变化，在本世纪中叶将彻底改变长期以来白种人占多数的美国人口结构。

　　 这引起了美国一些思想家的忧虑。2005年4月，著名学者亨廷顿出版了《我们是谁：美国民族认同的挑战》一书，书中认为墨西哥移民无论是在规模上和持续时间上，还是在抵制同化的能力上均属史无前例。在美国许多州，西班牙语已经成了实际上的第二官方语言；在西语族裔占多数的迈阿密市，不会讲西班牙语的白人找不到好的工作。这是因为墨西哥移民和别的移民不一样：他们更坚韧，更抱团，对教育不怎么重视，对本土文化和价值更珍视。而且和以往的移民不同，因为人数够多，他们对融入美国主流社会并没有很大的兴趣。这些因素的影响让亨廷顿担心：在21世纪后期，美国在文化上将分成两个拥有各自官方语言的盎格鲁和墨西哥社会，国家有分化、衰落的危险。

　　 但是，考虑到美国和墨西哥之间漫长的边界线、执法的困难和美国国内的意见分歧，强硬对待非法移民并不现实。与此同时，带有大赦意味的移民法案，长远会对美国社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同样需要细细思量。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新加坡国立大学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