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

　　2012年12月21日，又一个世界末日悄悄地过去了，传说中的玛雅人预言没有实现。那些宣扬世界末日的教派仍在活跃中。天堂（或人间天堂）和末日（或人间地狱）其实有一道暗门相通，信仰者也是同一个人群。预言中的人间天堂早已烟消云散，在今天，末日预言更有号召力。信仰末日的中国人在世界各国中的比例最高，一如他们曾经迷信人间天堂。

　　许多人沉迷于预言，特别是那些不能拥有现在的人。很多时候，预言是一厢情愿。但是，本来没有根据的预言有时能够自我实现，例如，如果一个国家认定另一个国家将成为敌人，将来它们之间很可能爆发战争。敌意和仇恨妨碍判断，不应该成为国际政治中的一个要素。

　　另一方面，文明、富裕和强盛不会因为预言而自动到来，自我暗示在这里不起作用。想象2020年的世界景象需要非常强大的想象力。我们曾经为一个假想的确定的未来（人间天堂）付出过惨痛代价，事实证明那只是黄粱一梦。当国家沉溺于梦想的时候，一定会从高空摔落到地面。所以，预测需要一点根据，不应该是自慰式的预言。

　　预言是当前中国极其热门的行当。活跃中的“经济学家”们的最主要工作是发布各种预言：GDP超美，股市攀升一万点，房价每平米8万元人民币……一些人只要占据了官方的位置，如“专家”、“教授”之类，好像就有了胡说八道的资格，可观收入也随之而来。至于他们是否懂得“专业”，如经济和经济学、金融和金融学，那可是一点儿都不重要。

　　中国崛起需要量化的预言。2012年，国家发改委的一位官员公布了他研究多年的成果。他宣告，中华民族已经崛起63%。这一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63年周年。据此推算，从1949年10月1日起，崛起每过一年都增加了1%。到2049年10月1日，崛起完成，在10月2日凌晨就崛过头了。幸好本文只预测到2020年——据发改委官员的科研成果推算，那时中国的崛起度将达到71%，还差29%。

　　这里有必要区分预言和预测。预言是描述统治者希望的未来，或者他们希望人们相信的未来，与事实无关，通常也和宗教无关。预言就是自己臆想出一个数字，并为之欢欣鼓舞。当预言成为宣传的时候，遗忘更是预言的必要组成。成功的宣传就是把谎言重复千遍，直到谎言被当作事实，占据人们的大脑，驱逐了常识和判断力。政客们尤擅画饼，但谎言不会变成现实，饥饿的人们很难假装吃饱了。因此，必须让受众遗忘，遗忘也是做出更多预言的必要条件。于是人们总是受到新的预言的鼓舞，背负重担，向吊在嘴前却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奋勇前进。

　　预言家们和他们的雇主只顾当前自身利益，“哪怕我身后洪水滔天”。所以，他们的预言往往等同于谎言，他们的承诺也是。

　　预测不是预言。政治和经济都注重以现实为出发点的预测。预测试图探明未来的历史走势，为可能出现的各种坏情形做好准备。对于一个国家，预测的主要目的是找到未来的挑战在哪里，而不是让官员高兴和安心。从这个性质上说，预测是偏于悲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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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杂社会的不测因素非常多，更需要为将来的变化做好准备。严肃的经济研究机构每年也发布年度增长预测，并在几个月之后做出调整。可见预测是多么不确定，但仍然要做。

　　在古希腊神话中，特洛伊公主卡桑德拉能够预言吉凶，但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所以，预测要获得有效性，适宜的条件不可缺少。

　　选择预言还是预测？这个区别可以成为测量政治腐败、社会堕落的一个重要指标。只有当决策者有智慧和勇气面对一个不符合自己期望的未来，面对一个不是梦中的现实，而百姓有获得充分信息的渠道，有保持清醒的条件，这样的国家才有可能创造一个较美好的未来。

　　对于一个正常国家，上述似乎是枝蔓；对于一个还没有进入常态的国家，接下来讨论的革命则是预测者必须认真考虑的一个重要变量。

　　人们根据过去和现在预测未来。但是，历史之车有时会出乎意料地突然变轨，历史经验暂时失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不久，欧洲弥漫着乐观情绪。

　　一些主流学者认为，密切的商业往来使各国之间的战争变得不可思议，很不划算。结果不仅爆发了大战，大战还诱发了俄国革命，中断了俄国向欧洲文明的靠拢。一战之后的欧洲不仅文明残破，民生萧条，国家之间更加仇视，而且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做好了准备——战争将以更加残酷的方式再来一次。

　　在1989年初，不少专家还在忙于预测数年后美苏冷战的格局。

　　美国人也很不安，对苏联的实力做出了过高的估计。谁料，在这年的春夏之交，世界局势就发生了巨变。中美这两个冷战后期的反苏伙伴突然交恶。也在这一年，柏林墙倒塌，苏联失去了它在二战后一直控制的东欧，很快，苏联自己也不见了。所有这一切，没有人预料到，甚至看到了还难以置信。

　　有一种历史突变被称为革命。20世纪是革命的世纪，并延续到21世纪初。在2010年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人预测到席卷中东的革命。在中东革命开始以后，国内的专家们做出各种离奇的预言。在现代，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对立的国家，人民一定会要求收回他们的权利。如果专制者拒绝归还，革命必将爆发，不可阻挡。这个过程中不可预测的是：革命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爆发？革命将获得圆满结果，还只是新的一轮暴力破坏？

　　要预防革命，就必须在革命开始之前很长时间消除导致革命的诱因，而不是更残酷地压制百姓。一个国家必须时时改革弊端，以免积弊太久，最后不可收拾。改革应该是平稳时期的工作，而改革者不仅要有强烈的改变意愿，还必须具备强大的意志和力量。当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矛盾严重激化，社会濒临崩溃的时候，任何改革措施都太晚了——那个摊子已经烂到不可收拾。

　　当革命不可避免的时候，上层革命是最好的结果，能够实现权力向人民的和平过渡。下层革命总是伴随着破坏、暴力和牺牲。同样是下层革命，埃及的好于利比亚的，利比亚的又好于叙利亚的——专制者反抗人民的强度越大，局势就越坏。当今世界，专制统治已经失去民心，摇摇欲坠。无论哪一种革命，一旦爆发，必然以摧枯拉朽之势扫除旧制度。

　　地缘政治中的变数很多，有时改变很快，而地理条件是一个常数。实际上，国际政治的核心部分就是地缘政治。革命不改变地理条件，却通过消除极权改变地缘政治格局。极权是20世纪的孑遗。所有预测的一个前提是：到2020年，世界上将不再有活跃的极权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