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参选人大代表

　　沈念祖

　　出生于1986年的湖北姑娘魏欢欢至今还保留着第一次参与人大代表选举时的选民证，那是2006年她在中国政法大学读大二时积极参政议政的纪念与象征。尽管当时，她是随大流投的票，还搞不明白什么叫选举。

　　如今，为了关注其他人是如何参与公共政治的，供职于一家NGO的她作为时政选举观察者足迹遍及全国，不仅观察记录了无数次选举，还化身“导师”对想参与人大代表选举的人进行指导。“大多参选人的参选初衷不尽相同，但期待通过此举唤醒‘公民意识’应是一种共识。”

　　魏欢欢表示，基层人大代表选举是一个豁口，根据法律规定，基层政府领导不是百姓直接投票，而人大代表是百姓直选出的：在城市是区直选，在农村是县和乡两级直选。

　　问及对2020年人大代表直选的期许，魏欢欢说：“未来会有很大变化，希望与失望并存，不过我们所做的事不会白做。”

　　深圳大学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所长黄卫平则表示，如果到2020年县乡两级能真正落实到位，每一个普通公民都能够自由参选人大代表，中国的民主政治就能真正得到提升。

　　少数践行者

　　2011年的地方人大选举中，中国民间不断涌现出一批独立参选人。广州市民天涯社区商务运营总监梁树新、社会评论家李承鹏、专栏作家五岳散人等也公开宣布参加当地人大选举。当年，通过微博宣布独立参选各地区县选举的有50多人。

　　微博上的“参选风”很快刮到高校云集的海淀区，撩拨着一批热衷于参政议政的年轻人的心。“随着我对选举的不断关注，我发现微博上不断有各种各样的人跳出来参选人大代表，如雨后春笋一般。”黄明浩回忆说。黄是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

　　2011年，黄明浩还在北师大读本科，因为参选人大代表，他和在NGO工作的魏欢欢、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方洋有了交集。

　　在以学生为主要用户群体的社交网络——人人网上，他们有几十个共同好友。这里日后也成为他们发布参选宣言的主阵地。“只为能够走完一遍选举的程序，体会一下中国式民主中的基层选举就已经知足。”为了这个看似简单的目标，黄明浩和方洋先后报名参选。方洋介绍，在最初确定的64位初步候选人名单里，光他们电子系的就有23人入围。

　　他们身边亦有反对者。作为首都知名高校的学生，黄明浩和方洋的身边人担心学校给他们“小鞋”穿。而那些二三线城市大的学生，则没把参选人大代表当回事——既不关注，更不会去参与。

　　这些“独立参选人”将自己的合法性归结于中国《选举法》第29条规定：各政党、各人民团体，可以联合或者单独推荐代表候选人，选民或者代表10人以上联名，也可以推荐代表候选人。

　　“从法律上说10位选民联名推荐就够了，但考虑到多种现实因素，联名推荐人数应该越多越好。因为竞选人获得选民签名的人数越多，其成为正式代表候选人越具有合法性。”魏欢欢根据自己的选举观察为参选者提供经验。

　　对于正在“学步阶段”的公民独立参选实践，首先要学会规矩，才能利用规矩。这是一场妥协中的博弈。

　　但在这场博弈中，独立参选人又是弱势一方。正如魏欢欢所言，我们只是“一小撮”。

　　事实上，在这一小撮中，不乏有人“临阵脱逃”，放弃参选。方洋等人对此表示能够理解，“毕竟还要毕业，还要混口饭吃”。

　　现实困境

　　宣布参加选举，只是选举开始的第一步。如何进行具体操作，则几乎成为每个自荐代表候选人下一步所面临的共同困惑。作为受了四年高等教育的大学生，黄明浩和方洋均表示，自己没有受到过相关培训，只好向马克思主义学院等相关老师请教。他们写在人人网上的经验之谈，均来自这次亲身参与的实践。

　　独立参选人之间经常相互指导交流。黄明浩就曾经被北航的参选人马玉骁提醒要注意措词，“他告诉我，人大代表提出的是‘议案’而不是‘提案’，‘提案’是政协委员在政协会议上提出的。此外，人大代表的主要工作其实并不是提交议案，而是审议政府提交到人大的议案和工作报告。”

　　为了解决公民参与热情的提升和公民教育匮乏之间的矛盾，魏欢欢和两位很早就尝试独立参选的“资深参选人”许志永、姚立法一同撰写了《人大代表联名推荐候选人参选指南》(下称《指南》)，详细介绍了从选民登记到确定初步候选人、确定正式候选人、投票、计票、公布结果等6大环节可能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案。

　　黄明浩说，现在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选举，怎么参选。虽然魏欢欢他们做了一个指南，可影响传播力不大。如果是有影响力的媒体告诉大家如何参选，意义肯定远远不一样。

　　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选民提名权已经不是障碍，如何向选民介绍自己成为一大难题。“我的选民不完全知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去接触我的选民、如何与选民见面。”黄明浩表示，候选人为拉选票打电话给选民、到选民家做工作、在公共场所演讲、张贴宣传品等，这些方式中其中哪些合法、哪些违法，法律都没有明文规定。方洋则认为，在参选时没有媒体能为自己报道宣传。

　　方洋也表示，自己和正式候选人在信息公开上不对等。他们可以公开一些个人资料，而我只有一个名字。在参选时没有一家媒体能为自己报道宣传。

　　由于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针对大家共同利益的议案，加上又是首次参选，绝大多数人止步于初步候选人就出局了。“成为初步候选人之后丝毫不能放松，因为任何十个选民都可以提名一个候选人，所以一个选区里初步候选人的数目可能多达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接下来的环节是选举中最容易被操纵的阶段——选民小组讨论、协商，酝酿产生正式候选人。”

　　由于选举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必须通过预选产生正式候选人，很多地方都不采用预选的方式确定正式候选人，其正式候选人大名单是由少数领导商量确定，可能并不能体现选民的意愿。

　　黄明浩和方洋都没能入选正式候选人，但他们还是坚持通过“另选他人”的方式参与其中。

　　另选他人，是指在有正式候选人的情况下，选举人依然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另行选择。1979年《选举法》将直接选举的范围扩大到县一级，并明确规定，全国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的选举，一律采用无记名投票的方法。选举人对于代表候选人可以投赞成票，可以投反对票，可以另选其他任何选民，也可以弃权。

　　据北京市选举办公室公布，在2011年11月完成的北京市新一届县乡人大代表选举中，北京市16个区县共选出区县人大代表4349名，通过“另选他人”方式当选的有6人，占0.14%，各乡镇共选出乡镇人大代表9931名，其中通过“另选他人”当选的有47人，占0.47%。

　　未来会怎样

　　有民间力量自发介入的中国人大基层选举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涌现，到2003年被推入最高潮。目前已有吴青、姚立法、聂海亮、葛锦彪等通过“独立参选人”的方式成功当选。

　　事实上，“独立参选人”这个概念看似在微博、人人网炒得火热，然而在实际生活中，选民对此并不了解。魏欢欢表示，NGO的力量十分有限，推进公民教育，告诉大家如何合法使用自己的权利参与到人大代表选举中来，政府责无旁贷。

　　她认为，大学生通过参与代表选举的方式参政议政是一个好的开头。可是人大代表，最终是要成为民众利益的代言人的。在大学这个选区里，尽管充满意见领袖，思想容易达成共识，可是他们没有实实在在的共同利益诉求，很难得到大家的认可和支持。

　　甚至一些大学生是抱着“重在参与”的玩票性质，魏欢欢表示，不管目的怎样，做这事都是有价值的。今后希望政府能提供更多这样的机会，让公民参与到政治生活中来，重拾被遗忘的选举权。“民主是人民自己争取的。希望更多公民愿意出来承担公民的责任。”黄卫平对此表示认同。

　　公民参选人大代表还需要制度保障。2010年选举法修订后规定“选举委员会根据选民的要求，应当组织代表候选人与选民见面，由代表候选人介绍本人的情况，回答选民的问题”。而在修订前，用的是“可以”组织候选人与选民见面这样的表述。这个改变意味着约束力——只要选民提出要求，选举委员会就应当组织代表候选人与选民见面。

　　“有了候选人与选民见面，选举就更加公开透明，热心公益的公民更有可能被选民所认识，更有可能当选。”魏欢欢说。

　　在她看来，一些社区业主参选人大代表更具有群众基础。他们有社区维权经验，有实质利益诉求，有社群基础，应该也将会成为未来参选的主力。

　　黄卫平认为，很多政治权利都写在书上，而没有人去实践。在当下，一个普通公民想要参选人大代表，如果没有得到组织支持，自己跳出来参选，所遇到的阻力是相当大的。非组织化的个人选民，难以和有组织化的公权力对抗。

　　尽管民间呼声不断，但是对于今后有没有计划进一步扩大直接选举的疑问，官方回复并不乐观。在2012年两会前的新闻发布会上李肇星表示直接选举是由选民直接投票表达意愿，直接集中选民的意志，不需要中间委托传递，意见比较真实、准确，是国家权力产生的基础。同时，任何民主形式都应该与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条件相适应。我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方交通不便，一律实行直接选举还有困难。因此，我国选举制度采取以直接选举为基础，直接选举和间接选举相结合的办法。

　　然而，对于2016年、2021年是否还会参选人大代表，这三位先行者的态度都不算积极。去年因为没有暂住证而没有直接参与选举的魏欢欢表示：“可能是因为性别原因，也可能是因为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角色，我更愿意扮演一个支持者的角色。不过，我认为，对于那些独立参选人而言，失败一两次是必须的。所做的事情不会白做。”而方洋表示，参与过一次就足够了。

　　黄明浩未来的职业规划是当一名化学老师，“不明确将来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参选”。但他还是很乐观，在写给后来者的信的结尾，黄明浩写道：很多人都说中国在前进，也很多人说中国人都在退步，进一步退两步，抑或是进一步退半步，无论我们身处哪个时代，在年轻过的日子里，就尽力把中国往前推吧。

　　截至

　　2012

　　刘萍

　　2011年4月初，江西新余市下岗女工刘萍宣布参加当地的人大选举。她表示自己不是官员，但有一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决心，长期坚守在维权战线，虽然能力有限，但如果当选人大代表，将竭尽全力反映百姓民声。

　　夏商

　　2011年5月25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夏商月宣布参选上海静安区人大代表。他表示：“参选是宪法和选举法赋予的权利，我依照这个权利来做事，所以心情不会有变化。不能把参选看成是‘革命性’的行为，这只是履行普通的公民权利，完全在法律范围之内”。

　　李承鹏

　　2011年5月25日中午，中国社科院于建嵘教授在微博中透露，知名作家李承鹏将参选成都武侯区人大代表。李承鹏随后在微博上确认了此事。李承鹏在其博客中写道：“至少，我们可以让大家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真的中国选票长什么样子？事实上，只有选票才能证明你是真正的中国人，你平生第一次可以填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字样”。

　　五岳散人

　　2011年5月26日，《中国日报》总编辑助理，专栏作家五岳散人(姚博)在微博上宣布：“经审慎的考虑，我决定以无党派、少数民族身份参加今年举行的北京市区县人大代表选举。”

　　熊伟

　　2011年5月27日，北京新启蒙研究所公民参与立法研究中心负责人熊伟发微博，正式宣布参选北京海淀区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的产生

　　人大代表是由民主选举产生的。民主选举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比如县级人大代表、乡镇级人大代表都是由选民直接投票选举，代表候选人得到了法定数量的选票即获得投票选民的过半数的选票，始得当选。

　　一种是由下一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这种选举叫间接选举，比如全国人大代表、省级人大代表和设区的市级人大代表都是分别由下一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代表候选人获得了法定的选票即获得该级人民代表大会全体组成人员过半数的选票始得当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