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飚
在英国,我喜欢坐火车旅行,因为在车厢里,你可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延伸。从北部的纽卡斯尔到伦敦需要三个多小时,到与伦敦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布里斯托,却要近六个小时。这两条路线在地图上直线距离看起来差不多。我还喜欢英国火车上的车窗,像一块侧放的iPhone,窗外的风景就在这宽幅的视野里。
上周我又去了一次伦敦,从布里斯托到伦敦,一小时五十分钟左右。走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四十,我坐在车厢来看着kindle,抬头想看看外面的风景,突然发现车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英国的夏天真的结束了。
上周一是英国最后一个公共假日,我和家人在布里斯托附近的乡村露营,最后一天上午,我刚刚把帐篷拆好装起来,一阵急促的雨便从天而降,2012年夏天就这样结束了。现在窗外就已经不是夏夜的滋味,一班要开往深秋的列车,要将你引向湿冷的远方。
在英国,我已经越来越习惯用一些具体的标志来帮助记住日子的长短。就一天而言,在办公室里,十一点时候,我会起来喝点茶,下午有会议或者讲座,最好在三点,因为那时候又可以喝点茶。
在年复一年的循环中,一月有狂风,四月常有几天是夏天一样的燥热。当我家门前那条路上,如果山毛榉的叶子紫得发亮,桐树叶子绿得发黑,那应该是夏天里最好的几天。接下来有这么一两个星期,大学的油漆匠开始给老房子的窗户刷白漆,收音机的广播开得半条街都听得到。那白油漆亮晃晃,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看得清清楚楚。
慢慢地,我开始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干爽的凉意,窗前的那棵树,叶子虽然很绿,但已经失去了油性。等到了有一天,夜色来早了,八点半,八点,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然后七点半,七点。最近两年这个时候又添了一样标志,门前路上普通话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我就知道秋天已经降临,因为9月是留学生来得多的月份。在这里,9月就是圣诞节的开始。很少人注意到伦敦,或者布里斯托,比哈尔滨的纬度还高。秋天越往深处走,光照就越短。等到了那些下午三点半,天就黑的日子,淋雨、喝酒和回家就成了英国人每天主要娱乐。如果幸运的话,圣诞节前后会有一两天,特别晴朗。
日子就这样子循环,以我家门口那棵树为标记,它每年掉一次叶子,发一次芽,我就知道寒暑轮替已经完成。英国就是这样一个小国,我生活在一个人口不过一百二十万的英格兰“大都市”,在冬天五点钟一片漆黑的社区里,去自己常去的酒吧和餐馆。而我所出的远门,常常就在这个岛上,摇摇晃晃的车厢,一天可以去几个地方。时间在这里,被提前规划、预约和消耗,如果你忽略了生活的细节,你一定会绝望地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荒诞的一成不变的死循环里。在这个循环里,你去的医院,会永远地存在下去,一直免费,你喜欢的餐馆,你终有一天会成为那里的常客。
但这种安静是有后劲的,就好像浙江的黄酒一样。比如,我在火车洗手间里端详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头顶的头发竟然有点疏了。于是暗暗决定这短发的造型,要终身保持,来压一压这年复一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醒一醒这英国时间的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