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

　　在传统社会，合会是个好东西！

　　合会，是中国民间自生自发的“金融互助”组织，直到今天依然在东南沿海各省流行并发挥作用。显然，合会在民间有强大的生命力，与其硬性打压铲除，不如在认清其本性的基础上因势利导，这样才能有效防范风险，不致再酿惨剧。

　　互助性和互利性

　　民国时期是传统合会最繁荣的时期，很多变种、很多创新都是在这段时间出现的。合会种类繁多，但基本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纯粹的公益性、救济性、互助性合会。这类合会实际上就是各种或大或小的民间组织发起的公益性基金。大型的，比如从明末清初湖广各省移民到四川，按照省籍或者州县籍贯，以宗教祭祀名义组织的大型基金会，有成千上万人参加捐款，基金由专人管理运作，买山置地，衍生的利润供应公共开支，扶助本籍民众。此种形式在广东也很丰富，往往是以宗族祭祀的名目，族人捐款形成基金，扶助宗族内部的公共需求。小型的，如各地常见的“老人会”，一群乡里乡亲的老人组成，谁先去世了，还没去世的老人们就给去世的家属凑定额的份子，供丧葬之用。不用偿还，更没有利息。又如“独龙会”（有的地方叫“单刀会”，或者其他名目），这是救济性的，一家有难，多家凑定额的份子钱（也有以粮食等食物凑份子）。有难的家庭事后，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按照先后顺序，分别偿还各家出钱物者，但是不需要支付利息，有的地方甚至连本金都不要求偿还。

　　这类合会，总体来说数量比较少，不是我们要考察的重点。但是它对后面一类合会有深远的精神渊源传承，就是其中蕴含的“守望相助”的民间互助精神，没有这一点，后一类合会恐怕也不称其为合会了。

　　第二类，就是兼有互助性和互利性的合会。在各地有丰富多样的形式，但归结起来，基本的样式不过三种：轮会、摇会、标会。与前一类合会相比，这三种合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增加了“互利性”。

　　怎么个互利法呢？就是参加的成员之间存在资金的利息支付关系，或者说相互的存贷款关系。

　　此类合会的成员，必有一名会首和若干会脚。乡土关系中，如果一个人有急需用钱的需要，则遍告亲朋好友，邀请大家按照约定的日子，上自己家来聚会集资，邀请人就是会首。而愿意参加的人，就称为会脚。于是一个合会就形成了。

　　真正的此类合会，如果说合会活动是集资的话，那它不是仅仅针对会首的一次性集资，而是一个系列的集资。而给会首的集资，只是这个系列的首次。而且每位会脚凑集的金额（称作会金），也是有定数的，会脚的人数也是从此固定的，不能随意再做增减。

　　第一次给会首集资完成以后，会按照约定的周期，比如一月一会，那么，下个月的同一天，大家就会拿着会金，交给下一名会脚使用，会脚得到会款（我们将每个人缴纳的“会金”凑集形成的总额称为“会款”，以示区别），称为得会。一个合会当中，有多少名会脚，再加上会首，就有多少轮集资。好比一个合会，会首邀集到5名会脚，那么这个合会就有6次集资活动，所有会首、会脚全部轮完（“得会”）一遍以后，这个合会才算结束。所以说，合会是一个系列集资。

　　那么，这里需要注意，这个系列集资活动中，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得到大家凑集的会款，但是没有“偿还借款”一说。“偿还借款”，就隐含在所有人都必须承诺在每次聚会中，按期、足额、及时缴纳会金的行动里。如果中间有人不能及时缴纳会金，那么按照合会的游戏规则，会首必须前去催缴，数日之内交不上，会首必须代为垫付。所以，会首实际上保证着合会系列集资活动有始有终的重大责任。“会首”也是个首长，不是白叫的。

　　重会和轻会

　　那么，说了半天，合会内部的互利性，也就是利息收支与存贷关系体现在哪里呢？那我们要介绍合会游戏中的两个关键词：“重会”和“轻会”。得过会的会脚，就叫做“重会”，还没得过会的会脚，就叫做“轻会”。对于一个会脚来说，这两个身份，在他身上是动态的。好比在一个11人参加的合会中，会脚张三应该在第七轮集资中得会，那么前面的六期，他都叫做轻会；而从第8轮往后，张三就成了重会了。

　　无论轮会、摇会还是标会，都有一个基础会金，好比一个会首加10个会脚的合会，基础会金是10块大洋，那么每个会员每次应缴纳的会金都不一样，其中的差异，就涉及到利息的收支了。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们先以比较简单的轮会和摇会为例说一说（标会的情况放后）。合会会员每一次的应缴会金分三种情况：（1）会首，自始至终，每次总是缴纳10块大洋，也就是说，会首有优先得会的机会，而且以后的逐次“偿还借款”中，不用支付利息。这样的优惠待遇，也是与会首必须承担所有会员足额缴纳会金的重大责任相对称的。（2）每一期中，如果一个会脚的身份是重会，那么他缴纳的会金必须在10元的基础上加1元。（3）如果会脚的身份是轻会，那他缴纳的会金就可以在10元的基础上减掉一块钱。虽然没人考证过，但“重会”和“轻会”的名称，很形象地标示了会脚缴纳会金负担的轻重。

　　下面我们再看一看，一个合会的收付和存贷关系。11个人的合会情况下，一共11次集资，如果每人都按照10块大洋缴纳会金的话，那么每次都有一个人得到100块大洋，如果是一年轮一次会的话，那么，放过会首不说，先得会的会脚就占了大便宜了。他可以一次得到100块大洋，然后在10年的时间里，分次，慢慢偿还。最后的末会则吃了大亏，自己在10年间陆续存的100块大洋，一点生息也没有。如果不是100块大洋，而是100头猪的话，那这么长时间得多下多少猪仔啊？！那这样的话，这种合会就不是一个互利性的金融组织了。而是等同于第一种合会了，纯粹是后面的会脚给前面的会脚便宜占，救济嘛！

　　而现在考虑到重会和轻会的不同会金负担，情况就不同的。在整个的集资系列中，得会越是在前的人，当重会的次数越多，当轻会的次数越少。比如第二次得会的会脚（称作“二会”），除了第一次给会首缴纳的会金是基础会金10元以外，一共要做9次重会，多出9块大洋。反之，最后的末会，除了第一次给会首缴纳10元基础会金以外，连做9次轻会，少交9块大洋。其他排序的会脚情况以此类推。我们就知道，越是排名靠前的会脚，越先得会，但是付出的利息越多。反之，后面的会脚是利息的收益者，越往后收的利息越多。而整体上，会员之间的利息收支正好平衡。这就是这种合会的互利性之所在了。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