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

　　每隔些时候，捍卫汉语纯洁性的声音，就会因不同的事件激发得响亮起来——倒不是说平时没有，只是没有个特别事件的引发，加上各种情绪的扩音器，这类声音嘈嘈切切，听不真而已。

　　本次捍卫的引爆点是《现代汉语词典》新版中收入了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反对者称，这既违法，又是对汉字“最严重的破坏”。纯洁这词挺奇怪，仿佛语言是尊不可玷污的女神，唯“纯洁”能令其保值，能让人死心塌地地跪拜。实情是，任何活着的语言，都是杂交出来的，纯种的金毛有，纯种的语言，还真没有。

　　汉语从来就没有“纯洁”过，“葡萄”“玻璃”“狮子”……您使的这些词儿，是汉代打西域来的，“蘑菇”您老吃吧？“北京站到了”，听着耳熟吧？这些都是元代以后才打蒙古语借来的词，要是“正宗的”汉语，得说“北京驿到了”——现在去日本，倒还能见到“札幌驿”。就算这次所谓“西文入典”占大头的英文，总词汇量中也有近一半来自其他语言，其中大部分又来自法语：state（国家）、people（人民）、army（军队）、peace（和平）、court（法庭）、beef（牛肉）……把这些不纯洁的家伙剔出英语字典，倒是容易，只是每天说英语的人怕是不答应。

　　好吧，也许问题不出在借词，而出在表现方式上：英语和法语的书写系统都是拼音文字，且同属一个语系，借了之后不落痕迹，汉语的书写系统是表意文字，字母词的出现太扎眼，尤其出现在字典中。这个理由的逻辑就更奇怪了，仿佛鹅和鸭子非放一块儿还凑合，鹅跟企鹅放一块儿就不干了。借得浑然一体就可以接受，借得明目张胆就过分，这不是借的心理，倒是偷的担忧。

　　历史上的任何时代，包括可以推想的最远的将来，只要对外交往密切，经济活动频仍，不同语言的接触和相互影响就会发生，输入地的指称是强势影响。不说语言之间的，就说汉语内部，一个母语为上海话的人，日常生活以方言交流绝无问题，一旦说到两国关系的话题，关键词往往自动切换到普通话，至于这些关键词能否被方言接收成为习语，就看它是否和当地人的生活发生密切关系了。

　　语言和文字相互关联，但不是一回事，是两套系统，文字的借入不意味着语言的借用。日本和朝鲜都曾经全面借用过汉字书写系统表达本国语言，若是照着担忧者的逻辑，两国的语言早已被破坏殆尽了，事实呢？

　　语言的规范化是必须的，它的成果部分体现于字典，但不全部依赖于字典，出版物的流通对规范化的影响更为润物无声。只是现在无论报纸、杂志还是图书，深入的编辑规范训练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重视，大量的机构，只要抓个认字儿的，摁在座儿上就开始当编辑。粗糙低劣的出版物，不加推敲的混乱表达，对汉语才是更大的伤害。

　　担忧者表示，英语引入《现代汉语词典》，是从根本上破坏中国文化的基础。拜托，中国文化的基础没那么脆弱，两百来个字母词就能把它毁了？相比之下，经常见诸报端的“负增长”之类不通的屁话，危险性可比说说“NBA”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