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李北辰 北京报道

　　 当“北京电影制片厂”这个久远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它所面临的却是即将被拆迁的命运。

　　 8月12日，北京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讯息：位于北三环中路77号的北影厂开始拆迁。这意味着不久后，厂门口屹立多年的工农兵塑像，将在推土机下灰飞烟灭。然而，与旧时代其他美好事物一样，北影厂的拆迁引来了许多人的不满和质疑。在上周的采访中，已看不到北影昔日的辉煌，只留下关门拆迁的冷清与苍凉。

　　寸土寸金的北影厂

　　 步入厂区正门，走过一长排广告，即可看到北影厂红色的主楼，这座苏式大楼建于1952年，从外表上看，有着那个年代建筑特有的坚固。毛泽东“为人民服务”五个金色大字下面，挂着一块写有“北影影视学校招生办”的牌子，显示了如今大楼的物尽其用。在北影厂区，房屋大多被私营的影视公司租用，相信北影厂的名头，能为这些公司平添几分光彩。但一家公司员工告诉记者，他们已接到通知，月底必须撤走。

　　 穿过草地，就是北影厂著名的明清一条街，占地14000平方米的明清街拍摄过《还珠格格》、《末代皇帝》、《霸王别姬》等上千部影片。自7月27日这里已停止营业，等待拆迁。记者采访当天，明清街大门紧闭，透过旁边小门的门缝观察，里面空无一人，一片寂寥，只有一只土黄色的狗趴在地上睡觉。

　　 耐人寻味的是，明清街一些墙上的标语已被人抹掉，通过之前的媒体图片可知，上面写着的是诸如“不许拆”之类的抗议标语。但事实上，在整座厂区，几乎每栋楼的墙上，都写着一个巨大的“拆”字。

　　 在离厂区最近的“我爱我家”中介，店员告诉记者，附近房价已超过每平方米4万。对于北影厂拆迁后的用途，有媒体报道，厂区东北区已和总参管理保障部基建营房局达成合作，将建“经济适用房工程”，而靠近北三环主路区域，则将由北京中影益田置业有限公司投资建一个城市综合性建筑——“北京益田国际梦工场”。“梦工场”项目总占地面积17万平方米，规划总建筑面积66万平方米，定位为“北京创意文化特区”。建成后，将集国际五星级电影主题酒店、国际5A级中国电影大厦、高端精品益田假日广场购物中心及顶级豪宅为一体。

　　 巧的是，在明清街拍摄的最后一部电视剧是刚播出不久的《房战》，那是一个争夺房产的故事。

　　文化遗产的保护迷思

　　 事实上，北影厂作为一个企业早已不复存在——1999年，北影厂和另外七个广电单位重组为中国电影集团。早在几年前，厂区各个部门已陆续迁往怀柔杨宋镇设施先进的中影影视基地。但听说北影厂将可能夷为平地，真实立体的厂区彻底消失，许多人依旧感到愤怒。

　　 8月19日，一批北影厂职工和离退休同志联名写了一封致领导和观众的公开信，表达了他们对拆迁的质疑，包括于洋在内的老一辈影人，在信上签名并按了手印，用这种稍显“过时”的方式抗议着。

　　 8月25日，在北影小区的回归园，职工们甚至自发组织了聚会，讨论如何挽回即将失去的厂区。

　　 他们的反对不无道理。早在2007年，北影厂近现代建筑群就已被列入了《北京优秀近现代建筑保护名录（第一批）》，编号为61号。同时入选的还有人民大会堂、电报大楼等新中国十大建筑。根据规定，这些建筑将受到严格保护，原则上不得拆除，建设工程选址应该避让，确因公共利益需要不能避开的应进行迁移异地保护，对优秀建筑应保存建筑本体的真实性，保持外立面原貌等。

　　 在网上，导演陆川第一时间发表微博：“终于拆完了别家的，现在轮到拆自家的了，连自己的电影史都留不住。”在接受《华夏时报》记者采访时，陆川回忆了他和北影厂的渊源：在这里第一次做执行导演，拍第一部电影《寻枪》。

　　 陆川告诉记者：“北影厂有太多中国电影的记忆，我觉得作为一个文化标本和实物标本，它应该保留下来，变成798那样的文化产业区，有些地方还可以租给艺术家或者小的电影制作公司。”有网友认为，电影文化的积累，不是一个个新建的现代化影视制作中心就能承载的，它需要历史、人情和共同记忆。陆川也说：“如果在美国，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会被拆掉。”

　　 针对北影厂拆除一事，北京市文物局相关负责人8月24日表示，文物局建议北影厂原址保护，并已将此意见反馈给北京市规划委员会，是否继续拆除，还需等待市规划委或上一级部门最终批复。

　　悄然远去的造梦工厂

　　 无论电影人还是看电影的人，普遍对北影厂的拆迁感到无力。和其他同时代建筑相比，北影厂提供给几代国人的娱乐方式，让它在大时代变迁中的命运更加伤感。相比今天的寂寥，这里曾经的辉煌，似乎显得那么遥远。

　　 成立于1949年的北影厂与共和国同龄，它最早的厂址在新街口，经过三次搬迁，才于1971年来到北三环77号。在这里诞生了《末代皇帝》、《霸王别姬》、《骆驼祥子》、《红楼梦》、《宰相刘罗锅》、《还珠格格》、《甲方乙方》、《我的1919》等影视佳作。

　　 北影厂成立之初，以拍纪录片为主。到了五六十年代，《祝福》《青春之歌》等电影已开始为国人提供了不多的精神消费。“文革”期间，仅有的8部样板戏中，有5部诞生于北影厂。1976年后，北影厂拍的《骆驼祥子》、《小花》等作品，书写了那个时代中国的电影史。很长一段时间，北影厂著名的工农兵标志，代表着中国电影的无限荣耀。

　　 然而，“美丽故事的开始，悲剧开始倒计时”。1984年，电影业开始改制，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后，北影厂日子难过起来，在对内部机制开始调整的同时，厂区也进行了改造和翻新，把拍《骆驼祥子》时用的“西四一条街”改建成了现在的“明清一条街”，成为国内拍摄旧时代题材作品最早的基地之一。

　　 变革带来了成效。1997年，北影厂出品的冯小刚电影《甲方乙方》以3300万票房横空出世，也成为了北影厂最后十年不多的亮点。

　　 但冯小刚只有一个。1997年后，电影改革进一步深化，民营影视企业逐渐壮大，还在制片体系改革中徘徊的北影厂更加风雨飘摇。于是才有了上文说过的，1999年，北影厂和另外七个单位重组为中影集团，辉煌一时的工农兵标志就此从大银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中国电影集团北京电影制片厂”几个生硬的汉字。

　　 但无论怎样，即使悄然远去，“北影厂”三个字的吸引力犹存，一些远道而来的追梦者依旧对它心存敬意。在厂区内一家培训学校门口，记者遇到了一对刚从外地赶来的父女，女孩不到二十岁，来这儿学习化妆。在记者的询问下，父女都表示对拆迁毫不知情，得知厂区要搬到怀柔后，父亲一脸茫然地问记者：怀柔属于几环？

　　不管怀柔属于几环，那里都将承载中国电影更多的梦想和变数，至于北三环中路77号，更像一个沧桑的老人，在来不及多愁善感的年代，听天由命。

　　 北影职工们表示，“长春电影制片厂”被卖，“峨眉厂”、“广西厂”也都没了，他们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北影厂旧址。但现实是，据《京华时报(微博)》报道，针对北京市文物局“北影厂原址保护”的建议，北京市规划委工作人员表示，北影厂拆迁问题具体由海淀区政府负责。海淀区政府文化科工作人员则称，北影厂拆迁属于市场行为，政府部门对此并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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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川：我觉得特别痛心

　　一个电影人的北影情结

　　本报记者 李北辰 北京报道

　　 《华夏时报》：传出北影厂拆迁的消息后，您第一时间发表微博表达自己的愤怒，请问您是不是与北影厂有很深的渊源？

　　 陆川：我是被导师带到北影厂的，认识了当时的厂长韩三平，就这样大学毕业进了北影厂，对厂区记忆很深。我学电影，除了在电影学院，就是在北影厂。在里面，我做了两次执行导演和现场副导演，学会了电影厂传统的工作方式，至今受益匪浅。

　　 《华夏时报》：关于北影厂，有哪些难忘的事吗？

　　 陆川：在北影厂我经历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包括第一次拍电影《寻枪》。还有很多记忆的瞬间，比如我和姜文、韩三平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韩三平厂长的办公室。我还记得，那时候去看路学长导演拍戏，他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长大成人）》也在北影厂拍过一段，无论第五代还是第六代导演，都在北影厂拍了很多戏。另外，北影厂的剪辑楼放了太多好电影，我的《寻枪》也是在那儿剪完的。

　　 《华夏时报》：您觉得北影厂今后该有怎样的归宿？

　　 陆川：这个地方有太多中国电影的记忆，是新中国电影历史的浓缩。我个人觉得，它应该作为一个实物和文化标本保留下来，可以把它变成798那样的文化产业区，有些地方还是可以租给艺术家或者小的电影制作公司。如果这块地非拆不可，哪怕做一个整体拆迁，把这些东西整体弄到一个地方，再复原起来都行，但不能像现在这么拆啊。作为一个电影人，我觉得特别心疼。

　　 《华夏时报》：还想对北影厂说点什么？

　　 陆川：在美国，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会被拆掉，这是疯狂的行为。我们很多事做得非常疯狂，比如把北京的城墙拆了，拆了就真没了，马路扩得再宽又有什么用呢？对文化来说，这简直是罪行。所以我觉得应该象征性地留一些北影厂的老楼，不能全拆了，文化史是靠这些实物留下来的，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吗？没了吧。你把自己的电影史都拆了，我不能理解，真的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