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枫
一朋友的朋友,他们家孩子前两年树立了理想,理想也挺大众化的不知道叫理想合不合适,即:出名,挣钱,过光着屁股开跑车的美好生活。可惜出身于寻常人家,实现这个愿景的途径只能是参加选秀节目,“去搏一把”。青春期的孩子嘛,家长知道不宜太管,便遂了其心意,带领她南下,参加某省电视台的某赛区海选。未几,被刷下来,孩子却不服,当即要求转战另一电视台的另一赛区。于是西进,依然被刷。这孩子的“才艺”水平我也见识过,怎么说呢,胡同八强吧,在电脑城前面搭台子促销硬盘软件没准儿也合格,但要说能靠声带吃饭,恐怕难了点儿。然而孩子对自己的认识却不客观。当她妈劝她回家时,她悲愤地说:
“为什么不允许我追梦呢?”
这就说得很有人文精神了,但终究大而化之。孩子的另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倒是颇切实:
“那么多选秀的地方,谁知道哪块云彩下雨。那么多机会,哪个没抓一把将来都后悔。”
我以为,这才是切中要害之处。选不上超级女声,还可以去选花儿朵朵,选不上星光大道,还可以去选中国达人秀;最近不是又冒出一中国好声音么,试一试也是不妨的。于是她南下转而西进,西进转而北上,北上转而东征,战略意图很明确,行动路线却完全陷入流寇主义。她妈叫苦不迭:
“这不魔怔了么。”
又说:“现在的中国真是乱了套了,怎么就冒出那么多机会。”
仍是第二句话切中要害。对于一个不切实际,却又什么机会都想抓的人而言,机会越多,也许就意味着浪费的时间越多。这又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那时候文艺娱乐很少,美国大片还没引进,孩子们天天守着电视等院儿里的闭路放香港烂片,甚至还去部队的文工团看“经典剧目”彩排,跟着念台词:“没想到蒲志高他是毒蛇。”而那时候,人要是想实现“艺术梦想”,基本上只有一种途径,就是参加文工团的招考。途径还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途径,走这途径的人却更多,且风格多样。记得那时候见过一大胡子,背着吉他开一辆被称为“挎子”的拖斗摩托车,每次招考都有他,台风特愣,上台也不鞠躬径直怒吼,或者崔健或者“黑豹”。大胡子也是每次都被刷下来,连刷三年后,文工团的同志也觉得过意不去了,便让他剃了胡子,上台试演过一回“匪兵甲”。没想到他从来没见过百人以上看戏的阵势,还没登台,就紧张得差点儿尿了,更加证明了没这天分。而被仅有的两三家文工团拒之门外以后,艺术梦断的大胡子却也痛快,径直在建材市场租了个摊位,改卖木地板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小有规模的公司的老板,娶了个合唱队出身的“搞艺术”的漂亮媳妇。胡子是再也没留过。
现在想,要是那时候中国的“艺术追梦人”也有着今天这么多的机会,大胡子恐怕也会持之以恒地屡败屡战的,反正或大或小的战场多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只不过岁月就这么过去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小老板了,仍然是一个不知所以的大胡子。而今天的孩子恰恰不会体验到他的上天无路,反倒陷入了永远乐观永远较劲永远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入地无门。有的时候有些事上,还真是机会越多,人的心眼儿越死,最后很可能变成一个杠头。而大大小小貌似“机会”的资本游戏,最需要杠头去充当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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