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赵妍 发自上海
从1993年起,每年的10月,瑞典当地的记者和摄影师们总会聚集在诗人托马斯 . 特朗斯特罗姆位于首都斯德哥尔摩的公寓外,等待住在里面的人最终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诗人的妻子莫尼卡每每会给门外的人们送些茶点—人群总是在午餐时分匆匆散去,因为奖项一次又一次颁给了别人。
今年10月6日,家里的电话依然没在当地时间中午12时30分响起—这个时间被认为是瑞典文学院通知获奖者的点,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预计自己将再一次与诺奖失之交臂。作为瑞典最知名的诗人及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候选人,特朗斯特罗姆已经习以为常。但就在全世界获知消息前的4分钟,那个带着喜讯来迟的电话终于响起。
“城墙的开口面对1990”
有关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个人经历的信息并不多,也略显平淡。这一点,与去年获奖的南美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形成了鲜明对比。
特朗斯特罗姆生于1931年,他的父亲是一位记者,母亲是一位教师,父母离异后,诗人跟随母亲生活,青年时期,他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自然科学家或考古学家。但事与愿违,特朗斯特罗姆后来进入斯德哥尔摩大学就读的却是心理学系,1956年他毕业留校,并最终成为了一所青少年拘留所的心理医生。此外,他对历史、宗教和文学颇有研究。
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生涯开始于中学时期,当时他就读于斯特哥尔摩的一所拉丁文学校。1954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17首诗》,尽管他当时还是一位在校大学生,但这本诗集轰动瑞典诗坛,被文学史作者扬.斯坦奎斯特称之为“一鸣惊人和绝无仅有的突破”。在1960年到1966年期间,特朗斯特罗姆的事业被分为鲜明的两部分:一面是心理医生,另一面则是年轻而富有名气的诗人。
据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的介绍,“特朗斯特罗姆的多数诗集带有一个特点,显现为简练、具体而苦涩的隐喻……”除大量使用隐喻外,他的作品“富于画面感,似以简单图形勾画日常生活和自然”。这个特点,在其早期作品中便已初露端倪,国内诗人津津乐道的《果戈理》便是一例,该作品写作时诗人年仅18岁:
夹克破旧,像一群饿狼
脸,像一块大理石片
坐在信堆里,坐在
嘲笑和过失喧嚣的林中。
哦,心脏似一页纸吹过冷漠的过道
此刻,落日像狐狸悄悄走过这片土地
瞬息点燃荒草
天空充满了蹄角,天空下
影子般的马车
穿过父亲灯火辉煌的庄园
彼得堡和毁灭位于同一纬度
(你从斜塔上看见)
这身穿大衣的可怜虫
像海蜇在冰冻的街巷漂游
这里,像往日被笑声的兽群围住
他陷入饥饿的利爪
但群兽早已走出高出树木生长的地带
人群摇晃的桌子
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
登上你的火马车吧,离开这国家!
《17首诗》后,诗人先后发表了《途中的秘密》(1958)和《半完成的天空》(1962)两部诗集,再次获得好评。除了以上的诗集结集之外,还有诗集:《音色与足迹》(1966)、《看见黑暗》(1970)、《波罗的海》(1974)、《真理的障碍》(1978)、《野蛮的广场》(1983)、《为死者和生者》(1989)、《悲哀贡多拉》(1996)和《巨大的谜语》(2004)等十余部。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特朗斯特罗姆与曾被认为是“过去二十五年中美国诗歌的主要力量”之一的罗伯特.勃莱成为朋友,后者将其诗歌翻译成了英文,并介绍到了瑞典之外的国家。两人之间书信往来不断,以至于2001年两人的信件由特朗斯特罗姆的出版人整理后,结集成了《空邮》一书出版。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则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影响扩大到了阿拉伯世界,而最早将其诗歌介绍到中国的是诗人北岛,后来诗人李笠翻译了诗歌全集。
特朗斯特罗姆的人生转折点是1990年。他突发脑溢血,人们都认为这位瑞典辉煌一时的诗人会一蹶不振,并可能从此放下诗笔。当时他右半身瘫痪,语言能力全失,记忆力严重受损,经常无法和人交谈。他和充当护士的太太及孩子居住在斯德哥尔摩郊外约40公里的地方,一家人也常到离住家两小时车程的海岛度假,房子很旧又很小,不过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蓝房子。
平淡的人生,因为遭遇死亡的威胁而不再平淡。值得庆幸的是,特朗斯特罗姆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写诗。病后诗集《悲伤贡多拉》于1996年发表,内容大多和他年老、病后的感触、体悟有关。在《悲伤贡多拉之二》中他这样写道:
……
城墙的开口面对1990
三月二十五日。为立陶宛担忧
梦见我参观一家大医院
没有职工。所有的人都是病人
梦见一个刚生下来的女孩
用完整的句子说话
……
阿贝·李斯特习惯在风雪和阳光里提着自己的行李
死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在车站等他
一次,一瓶才华横溢的白兰地在他执行任务时把他
拐走
他总有任务
一年两千封信!
小学生把写错的字重写一百遍才能够回家
贡多拉沉重地拉着生命,它简单而黑
……
这种对死亡的感触颇为受到青睐,瑞典文学院终身秘书彼得·恩隆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特朗斯特罗姆的作品涉及“死亡、历史和记忆”,这些元素“看着我们、造就我们,让我们变得重要,因为人类本身就是一种牢笼,所有这些元素汇集在一起……因此,当你阅读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时,你从不会感觉渺小”。
“谁?哈?!”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理由是“以其凝练、通透的意象,为我们带来了通往现实的崭新路径”。
根据公布的现场视频,当瑞典学院终身秘书彼得.恩隆德开门公布喜讯之时,守候多时的媒体记者们欢声雷动。而在会场外的瑞典民众也相当雀跃,因为这位特朗斯特罗姆是他们最喜欢的本国诗人—他的名字,在瑞典几乎人尽皆知。
“我们非常惊讶!”诗人的妻子莫妮卡在接受瑞典媒体采访的时候说,这种“惊讶”是经过了年复一年的等待和失望后的出乎意料。特朗斯特罗姆在1990年中风导致右半身瘫痪,并丧失语言能力,与人交流通常需要通过妻子转述。他获知喜讯的时候正在听音乐,“感觉非常好”。在随后的小型新闻发布会上,他由妻子搀扶出现在大众眼前,代替他回答问题的莫妮卡说,“我们至今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我们一直希望诗人能获此殊荣,而他获得此奖实在是意外所得。”
的确,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一位诗人,已经成了诗歌圈子里的“盛事”。综观历届获奖者,诺贝尔文学奖上一次垂青诗歌是在1996年,获奖者为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辛博尔斯卡。不过,实际上在1992年,诺奖得主特里尼达的英文诗人沃尔科特就发声说:“你们不给特朗斯特罗姆颁奖,是否因为他是瑞典人,那就大错特错了。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疑地把诺奖颁发给他,尽管他是瑞典人。”
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消息令许多瑞典人及文学界人士振奋。瑞典笔会主席奥拉.拉斯默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老实讲,这真让人舒了一口气,因为大伙盼着这一天已盼了好久了。他作为瑞典诗人和国际性诗人的地位获得肯定,这真是太好了。”英语世界著名的文学刊物《格兰塔》的主编约翰.弗里曼认为,特朗斯特罗姆之于瑞典,就像罗伯特.弗罗斯特之于美国,是一个在民众中很有影响的代表性诗人。特朗斯特罗姆与弗罗斯特相近的一点在于,他的诗风简明平易,不像其他许多现代诗人那样奥衍艰深、难于索解。正是这一特点,使得他的诗能够穿透翻译的障碍,打动更多的读者。”
但是在诗歌之外,瑞典国外,媒体们在一致肯定特朗斯特罗姆诗歌造诣的同时,开始将矛盾指向了诺贝尔文学奖本身,报道再一次陷入了“陌生的名字”、“欧洲中心主义”的老话题中。英国《卫报》在诺贝尔文学奖系列报道中有一篇题为“诺贝尔文学奖:特朗斯特罗姆加入陌生人帮派”的文章,文中这个“帮派”被描述为:一个叶芝、泰戈尔、艾略特等文学巨匠的数量远远少于不著名人物数量的俱乐部,尤其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诸如斯堪的纳维亚现实主义小说家或者来自地中海或拉丁美洲的诗人。《华盛顿邮报》将美国读者获知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态度归结为两个词“谁?哈?!”(Who? And huh?),以示调侃。
彭博社记者赫弗齐芭.安德森索性在报道中直接抨击了这个文学界最高奖项,她说:“特朗斯特罗姆的胜利并不能挽回该奖项越来越倾向于欧洲中心主义、政治动机和反美国主义的负面形象。”另外,1984年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案发生后,特朗斯特罗姆曾第一时间赶到博帕尔,并在惨案发生地外围举行了诗歌会,与其同行的还有印度诗人K.萨确德念顿,后者也在今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有趣的是,萨确德念顿在接受《印度时报》采访时肯定了老朋友特朗斯特罗姆获得诺奖之“当之无愧”外,也对诺贝尔文学奖不重视印度文学提出了看法。
但这些在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都属于老生常谈。或许关于本次奖项最为爆炸性的新闻,是瑞典一名检察官8日说,他打算调查有关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获奖前名字遭泄露的传言。据瑞典反贪检察官阿尔夫.约翰松说,他正着手调查,缘何为特朗斯特罗姆得奖开出的赔率在奖项公布前数小时从13比1骤变为2比1。而赌注登记经纪机构工作人员索菲娅.海特贝里说,这种赔率的快速变化“前所未有”。
不过,这并非正式调查,“我们只想弄清楚状况”。按约翰松的说法,调查将从赌注运作和瑞典文学院相关数据记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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