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陆迄今规模最大的三毛纪念研讨会上,姐姐陈田心感慨万千:“才只有4岁的时候,她荡秋千就荡得很高。在她以后的生命里,那种勇敢和无惧从来都存在。”
苏娅
6月26日下午,一场题为“永远的三毛”的纪念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这是大陆迄今规模最大的三毛纪念研讨会——时隔三毛去世已有20年光景。三毛的姐姐陈田心,弟弟陈杰,三毛生前好友、摄影家肖全,台湾作家杨照来到北京,用口述的记忆将三毛传奇的一生拉近。
“写作”和“流浪”的生活
“我跟妹妹差了3岁,那时候我们在重庆的家里有一个花园,里面有秋千。妹妹那时不过4岁,她荡秋千的时候,会荡得很高,我在旁边一直叫:再高你会掉下来!但是她都不怕。现在,我想,如果4岁的小孩可以荡那么高的秋千,其实在她以后的生命里,那种勇敢和无惧是从来都存在的。”姐姐陈田心很感慨。
到了台湾之后,面对严厉的教育体制,三毛最后选择辍学。姐姐说:“有一次,她的数学没做好,老师就用粉笔画了一个圈叫她站在里面,然后又用墨水给她画了两个眼睛。墨汁没有干,滴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回家后,三毛就跟母亲说不愿再去上学。“三毛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很小就懂得尊重的存在,当她觉得有屈辱的时候,便选择反抗。我也常常被体罚,却从未想过反抗。”
三毛辍学的事,家里也只是尽量以一种安静的态度来对待。直到有一天,放学后的陈田心见妹妹骑着辆歪歪斜斜的三轮单车,穿着紫色蓬蓬裙呼啸过来,才知道三毛是不会再去学校了。
但书总是要读的,快十岁的时候,三毛开始看《基督山伯爵》、《咆哮山庄》、《简爱》,十二三岁开始看《红楼梦》,她非常喜欢《红楼梦》,“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生命渐渐在改变。”陈田心说。
1967年,父母给三毛打开一扇门,让她到西班牙留学。这之后,“流浪”便成为三毛一生的写照。与“旅行”不一样,她是再也不要回来的,要走入异乡生活的深处,成为一名真正的在场者。“写作”和“流浪”成为她生活的内容。
三毛把在50多个国家和地区游走的生活,写入书中,着眼点不是猎奇性的观光文字,而是在不同的制度、文化下卑微的小人物的生活,其文字间的挣扎和无奈,甚至再难分清什么是他人的,什么是她自己的。
在姐姐眼里,“三毛大约从小就要做不一样的人”;作家杨照则说:“三毛始终最在意的事,就是像不像她自己。”
结婚时,荷西送三毛的结婚礼物也是“最像三毛的”——一个骆驼的头骨。“当她穿着一袭的洋装、凉鞋走在沙漠里的时候,荷西递给她的是一个骆驼头骨,她欣喜若狂,她找对了丈夫——因为知道她要什么。”姐姐说。
荷西后来溺水身亡,三毛在文章里写,第二天去荷西的坟上,泥土还没有干,她用手挖泥土的情景,她的血从指甲里流出来。姐姐说:“我自己觉得,这段生生世世的爱情奠定了她将来离开世界的方法。”
回到台湾后,曾有一位对三毛心仪已久的德国外交官多次前往家中向三毛求爱。但三毛是这么跟姐姐说的:“你想一想,若是我穿上一身黑色长礼服,足上蹬着三寸高跟鞋,拿着一杯香槟酒,周旋在宾客之间,你觉得这是我吗?你觉得我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三毛到底还是要过一种“像自己的日子”。
对这个世界“多看了一眼”
1991年1月4日,三毛以自杀的方式了结了一段传奇的人生。直到今天,三毛之死仍像是其传奇的人生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引人猜想。
“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我们家里人,包括父母亲真的不知道。之前她还跟母亲通过电话,讲得很好,为什么过了几个钟头以后人就走了呢?我们兄弟姐妹想了那么多年,不得解答。”三毛弟弟陈杰的讲述,迟疑、缓慢,有种生死两隔的哀伤。
陈杰说:“父亲曾说,生命的结束是一种必然,早一点晚一点而已,至于结束的方式就不那么重要了。她的离开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三毛的一生高低起伏,遭遇大风大浪,表面是风光的,心里是苦的,三毛曾经把爱给许多的朋友,也得到很多的回报,我们让她好好安息吧!”
三毛生前的挚友肖全则说:“我觉得她飞走了,她其实是从灵魂上渴求着一种自由。”
肖全与三毛结缘,是1990年9月21日的事。那天一个朋友告诉肖全:三毛来成都了。肖全便径直找到三毛的酒店,敲开房门。“她的气息——我觉得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那样一个特殊的人,突然间把门打开以后,她的经历、苦闷、良心都可以从整个身体里面溢出。其实我那个时候对三毛并不是很了解,但是我透过她当时在茶馆里面的情景,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疲惫。”
台湾作家杨照却试图从社会的角度来解析三毛之死。回到台湾之后的三毛在不同场合不断强调——她写的是散文,她只会写真实的事,她的文章里没有虚构。杨照说:“三毛对其作品是不是虚构如此念兹在兹,应该是反映了她心中最深刻的恐慌。她害怕承认:在自己的身体里,在自己的生活中,其实是有‘不三毛’的部分的。反复诉说‘三毛是真的’,不见得是为了说服什么人,毋宁最想说服自己,让自己真正和那被刻写出来的三毛合而为一。”
“我曾片面而残酷地认为,三毛是为了那些追随她的人而死,甚或是一种虚荣。但今天,我想自己错了,她是有一种责任感的,比我想象的高贵。”杨照的反省不独是指向自我的,同时也指向一个时代,他以为——“三毛的死,与我们有关。”——因为,三毛未有畅销书作家通常的心理,把自己和读者分得很清楚,她总是认真地读每一个读者的来信,设法分担他们的烦恼,“到后来,读者的信都是他父亲一封一封看过之后,再分出一些父亲认为三毛可以看的,然后再回复。”
在剧作家、评论人史航看来,三毛内心所承受的苦,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多看了一眼’”。史航记得,三毛在《万水千山走遍》中写:经过一个城市地摊,一个忧郁的男孩子在那儿摆摊,她想照顾这个男孩的生意,但是她的包实在放不下了,所以她走开了。她后来又去了这个城市,把包收拾了一下,终于腾出了一点地方,去找那个男孩子买了一把铜壶,她觉得高兴了。但走了一段之后,三毛回头看了一下那个男孩子,发现他还是那么忧郁。
史航说:“三毛看到什么都会将心比心,总有让她放心不下的地方,每次的回头多看一眼最后毁掉她自己。但是,她不出声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