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李慎 见习记者 朱以师

　　在香河县政府大规模违规圈地背后，出谋划策、捧场埋单者众

　　河北省香河县大规模违规圈地一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仅仅一周时间，联合调查小组的处理决定便“闪电”下达：县长张贵金被建议免职并行政记大过；周春华被撤销香河县国土资源局局长职务；副县长闫再兴被行政记大过；其余六名责任人给予党纪政纪处分或免职处理。

　　在香河圈地运动中，包括万科、万通、绿地、首创等在内的多家知名开发商均被卷入。开发商对此多态度坦然，称拿地过程手续完备，五证俱全。私下里，他们对香河县政府作风则多有微词，对索贿行为不堪其扰。

　　香河违规圈地并非孤例(详见本刊2011年第4期封面报道“谁动了土地”)，全国类似事件比比皆是，对付国土资源部督查的手段花样百出。在地方政府的不择手段背后，无数“看不见的手”充当了违规征地的推动力。

　　不占地，如何发展

　　若不是违规征地被曝光，张贵金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能干的县长。

　　今年1月以来，香河县委书记杨文华、县长张贵金等干部开了不下120次招待会，迎接了五湖四海来香河投资落户的企业和考察团，包括从四川来的家具企业、从加拿大来的教育培训机构和各地前来取经的政府干部考察团。

　　在所有招商投资中，数额最大、考察最频繁的当属房地产企业。2010年6月，首创集团70亿元养老地产落户香河；8月，中交集团30亿元投资香河基础设施建设；之前，富力在香河投资300亿元，占地5000亩，拆除10个村庄。万科、绿地、万通、世茂等知名开发商已经或即将落地香河。

　　房地产企业的需求很直接，就是拿地。高策顾问董事长李国平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香河政府看到了固安、燕郊等北京周边县城发展迅速，也开始迈大步子。这种情况在地方上很常见，不占地，这种县城很难发展起来。

　　县城的发展模式大同小异，违规征地只是这个链条靠后的环节，首先要有规划，即有人“画一个圈”。

　　财新《新世纪》记者从开发商处获得的一份内部材料显示，2007年9月，河北省与荷兰王国南荷兰省正式缔结友好关系。在此基础上，2011年4月，香河县与荷兰王国祖特尔梅尔市(Zoetermeer)正式签署了谅解备忘录。

　　香河县在荷方所提供的20个农业生态产业化园区中，选择了九个具有典型代表意义、“符合香河县本地实际”的农业生态产业化园区，形成了香河县发展的初步规划方案，并邀请“国际化研发团队和设计大师”制定详细规划。

　　目前尚不清楚，是哪一家规划设计单位帮助香河县制定了详细的发展规划，但以此为生的机构多如牛毛，它们为地方政府出谋划策，提供规划，在政府和企业之间牵线，帮助两者在规划设计上落实具体需求。

　　香河县政府网站的资料显示，3月25日，香河县召开运河开发改造项目规划汇报会，听取华夏幸福基业关于运河开发改造项目规划情况的汇报。3月15日，北京建工集团党委常委、副总经理郭延红介绍了银宝街项目(原京东第一街项目)规划设计方案和建设计划，准备打造“集休闲、金融、美食、商贸于一体的，特色鲜明的顶级三产繁荣带和面向京津的高端中央商务区”。

　　按照上述总体发展规划，香河县将建设九大农业生态产业化园区，接下来便是解决土地问题了。材料显示，香河县政府以“用途管制”为名，项目运营方与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合作，租赁农用土地，向村集体支付土地租金。

　　从2007年开始，超过4000亩的农田，以发展的名义通过租赁协议从农民手中被拿走，但很快就被地方政府转换了土地用途，操作成建设用地。

　　在具体操作中，如果征走的是基本农田，则必须上报国土部门审批；如果是一般农田，审批权限下放到乡、镇一级土地部门。在香河案例中，政府在没有征得农民签字同意的情况下，就完成了征地的一系列程序，显然获得了相关或上一级土地部门的配合。

　　李国平表示，在不少地方，由于发展任务紧迫，政府甚至来不及走批地程序，先征了再说。有的地方做了一些技术处理，采用切香肠的办法，一次一次地搞，不易被发现；而香河县违规征地规模超过4000亩，手法简单粗放，显然是被发展冲昏了头脑。

　　这种简单粗放的违规行为，被解读为“有魄力”。很多时候，违规了不一定真受处罚。李国平认为，这也鼓励了地方官员向风险喜好型发展。

　　3月1日，香河县县委常委、副县长王建生在“全县项目建设调度会”上称，要积极开展“大招商、招大商”活动，瞄准国内外大公司、大财团、国家级科研院所，引进一批科技含量高、带动能力强、发展潜力大的优质项目。

　　万科、万通、绿地等开发商位于河北省廊坊市香河县的项目目前均已停工，以配合国土部专项调查小组的调查。多位开发商内部人士表示，当初是在公开市场通过“招拍挂”程序拿地，手续齐全。对香河县政府在征地环节的违规违法，他们并不知情。

　　不过，香河政府在征地上的“非常手段”，在北京地产圈早已不是新闻。由于北京土地竞争激烈，不少开发商铤而走险，为香河政府的违规圈地捧场。一家被查企业的内部人士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有的开发商“被忽悠了”，也有开发商在缴完土地款、办完所有手续后，仍被当地政府索要额外费用。财新《新世纪》记者获得的一份香河县与荷兰达成合作的材料显示，2007年香河县政府拟在香河县蒋辛屯镇建设“香河都市绿港联合发展项目”，计划由万科集团联合五矿集团具体实施，五矿与万科共同为项目提供启动运行资金，并承担建设、开发费用。

　　“在没有拿地的承诺或协议之前，开发商是不会先期投入启动运行资金的。”一位业内人士认为，从这些情况看，万科、五矿在香河项目中介入相当早，这种规划蓝图为地方政府打开了想象的翅膀，也加速了地方政府后来的圈地运动。其他企业如富力地产也有类似规划。由此看，前期参与规划和设计，介入较早的开发商绝不止一两家。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为了实现对全国范围的土地违法行为的监控，国土监察部门从制度和技术上想方设法，其中之一包括利用遥感卫星来侦查土地的变化，保护耕地不被侵占。但是，为了获得土地不遗余力的地方政府，自有办法来逃脱监控。

　　国土资源部地籍司一位官员曾表示，地籍司负责从遥感卫星地面站调集卫星照片进行比对，找出同一块土地地貌、形状发生变化的卫星照片，然后再从规划资料中查询问题土地属性，并对照相关土地是否有存档批件。

　　在确定问题嫌疑地块之后，地籍司将会将情况汇总上报，而后转交监察局。在与地方国土系统核实后，对于面积较大的可能存在违规问题的土地，监察局将直接到地方进行核查。一位业内资深人士透露，香河县大面积土地违规，其实早已被国土部的卫星拍下来，但直至媒体曝光后，才展开调查行动。

　　而香河县也因以租代征之后未能给农民足够补偿，导致农民上访不断，引起媒体和主管部门注意，才最终曝光。国家土地督察北京局副专员任洪昌5月24日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表示，其实，从2010年5月开始到7月，局里集中接到近30次香河县村民来信来访，反映当地违法用地问题。此后督察室对香河县涉地信访案件逐一核查，先后两次约谈香河县政府主要领导，要求当地整改。

　　不过，对于威力强大的卫星扫描，地方上也有规避办法。一位从事土地规划的人士表示，“我们总有办法知道卫星什么时候来，来之前先不动工，卫星走后再动”。

　　一位曾在石家庄大举拿地的开发商则称，卫星来之前，就派人去工地上插秧种树，卫星走后，再重新开工。卫星每年扫一次，只要项目建成之前没有被拍到或被曝光，那以后很可能就不被追查了，即使追查也可以设法过关。

　　任洪昌表示，目前，廊坊市土地例行督察工作现场工作还未结束，香河县确实存在着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用地改变土地用途的问题，有关部门将严惩违规行为。

　　比严惩和警示更重要的，是如何善后的问题。目前，香河县被违规征走的农地，已经打进了水泥桩，变成了工地，很多项目也已开盘销售，就算政府将其重新归还给农民，这样的土地还能长出庄稼吗？农民们未来的生活如何保障？地方政府与开发商之间的账又如何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