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

　　不少人把 “拱廊之火”（Arcade Fire）乐队的专辑《城郊》（The Suburbs）获得今年格莱美年度专辑大奖视为冷门，不仅因为这支组建于2003年，不过出版了3张专辑的加拿大乐队过于年轻，还因为他们在风格上属于相对新潮的所谓后摇滚/独立摇滚乐一派，这都有违保守成性的格莱美的惯性。

　　但当你听完整张唱片，你将会明白什么是童生叟相，什么是少年老成—这伙不到30岁的青年用标准的美国中产阶级—抑或干脆说是60岁的美国中产阶级的思维模式和叙事桥段来讨论那些中产阶级整天挂在嘴边的破事，并借此抒情，其口气和结论都精准地戳进了堪称美国中产阶级表率的那帮格莱美评委审美体系的靶心里。这是一张歌词遥遥站在音乐前方的唱片，音乐失格为一面旷远、模糊，抹去了任何特色的背景，其多而无用的器乐、繁冗的编排、令人捏把汗的炫技，以及用恢弘的管弦乐与陈旧的摇滚和弦，几乎试图将每首歌推至史诗般高度的高傲倾向……他们一点也不含蓄地凝练出新世纪以来一直“后”着的摇滚乐的最大毛病—声嘶力竭地闪烁着一切前辈和流派的鬼魂，而自己却只是一具干瘪、冰凉的肉体。

　　怎么来形容“拱廊之火”的歌词呢？就像一个秉持乐观主义、动辄真情毕露的卡佛，在坚持对市民阶层鄙俗无聊的生活作略显歹毒的现实主义写照的同时，多了一些调皮的比喻和排比句子，显得啰里啰嗦。这样说吧，就像一个一点都不酷，傻笑着且淌出口涎的卡佛。如《城郊》一开始的同名歌曲开头：“在城郊我学会了开车，你告诉我没有谁能一直活着，不如抢过你妈的车钥匙夺路而逃……”再如第二首歌《预备开始》（Ready To Start）里这句司空见惯的废话：“每个孩子都知道，国王一丝不挂，但他们依旧向他鞠躬，因为这总比让自己孤独一人好些……”依旧在同名歌曲里：“他们在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房屋全部倒塌，它们难道毫无意义？它们确实毫无意义。”（在我看来，这些倒塌的房屋不仅意味着连一抹背影都不舍得丢给他们的童年，还意味着上世纪70年代之后的摇滚乐—他们今天风格谱系的一切源头；那些前辈们飘摇于演奏之上的，动人心魄的情感力量。）

　　“房屋倒塌”这句让我想起国内的“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在《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里唱的“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都相关成长与失控、意义的追寻与丧失。成长，没错，这就是《城郊》的核心，以成年后回眸一笑的媚态，既甜蜜地回忆少年时的轻狂和美梦，又把此时此刻不堪的自我与更为不堪的当下世界与已在记忆的杯底融化并神话的那个少年作比。“城郊”当然是个大话题，“拱廊之火”企图作《清明上河图》式的全景描述，而且是那种高屋建瓴、大手一挥式的描述，却不是以我想得到的，国内有两张类似的唱片—左小祖咒的《庙会之旅》和“五条人”的《县城记》所用的方式，它们从个例和故事出发，以点见面。这就是“拱廊之火”的特点，喜欢说大话，但总算控制在大而有当的范畴内。他们总是按捺不住从小私事串到大道理上，可巧这个世界就是喜欢那些动不动就夸夸其谈、甚或上纲上线的家伙。

　　传扬主流价值观的同时加点小叛逆，美学上以传统和简单为主的同时蘸点无伤大雅的小叛逆，格莱美对好乐队的要求跟我们金鸡奖对好电影的要求也差不多。为这张乏善可陈的唱片发出如潮掌声的每一个人，请允许我怀疑你们在老态毕现的同时，偏偏贼心不死。

　　作者系知名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