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对于中国GDP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曾经指出中国GDP存在质量问题，需要在衡量向度上进行重新定位；今天他在香港《信报》发表分析文章，对于GDP品质问题如何衡量做出详细说明，以下为其文章全文：

　　GDP是一国人民一年中所创造的财富总量，它是由全部最终产品的价值相加而成，中间半成品的价值不包含在内；价值必须是在市场上可以自由交换的价格，不须票证，不必审批，没有价格管制，价格是自由浮动的价格。它大体上表示一国在一年中的财富产出总量，表现该国百姓生活状况的优劣，所以各国都非常重视GDP完成的情况。

　　量度GDP优劣准则

　　计算GDP最根本的问题是价格是否正确，错误的价格算不出正确的GDP;计划经济时的价格全是错的，不可能计算计划经济下的GDP。例子之一，就是苏联时代的钱不能自由买卖商品，那些钱不能反映商品的价格；苏联改革之后，居民的存款忽然大幅度贬值，居民的损失巨大。其根本原因就是钱不能度量价值，一个不能自由交换的钱，其真实的价值远低于票面价值；反之，愈是自由的货币其价值愈高。

　　如果人民币变成可自由兑换的硬通货，人民币将因此而升值；现在的人民币还不能很自由地交换，所以中国的GDP也不可能很准确。世界贸易组织认定中国不是市场经济国家，就是因为人民币还不能完全自由交换，特别在投资领域，并不是拿钱就能做项目，大一点的项目都要经过审批。钱的自由度有限，所以中国不获承认为市场经济国家。

　　除了计算GDP中的钱是否可自由交换之外，GDP还有品质好坏之别。过去我们只追求GDP的数量，而不问品质，出了许多毛病。

　　今天我们应该更加重视GDP的品质，不但要有更高的GDP增量，更要有较好的GDP品质。那么GDP的品质有哪些度量呢？

　　要子孙承担债项

　　首先是通货膨胀。GDP的高增长有可能是用发钞票催出来的，这会引起后患，不是一个健康的GDP。道理很简单，国家增发一批钞票，钞票可以买东西，东西有了买主，工厂可以加速生产。这样的GDP就是催出来的。多发的钞票慢慢会造成通货膨胀，相反，通货收缩也不是好事；所以物价水准稳定，是一个良好GDP所必要的。

　　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稳定性，主要用通货膨胀做指标，拿这一点来看，我国前几年的通货膨胀还算可以，除了去年最后两个月，其余时间的通胀都在5%以下。但是今年的情况很不乐观。

　　其次是GDP的分配是否公平。GDP只是财富的产出，并不涉及这些财富是如何分配的。显然一个比较公平的分配，比一个相差悬殊的分配好，同样的GDP产出，公平分配优于相差悬殊的分配。有时候为了公平分配，宁可牺牲一点财富的产出。

　　这里我们看到效率和公平的矛盾，牺牲一点效率以获得公平，有可能是好的，对目前中国的情况来看，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我们的收入分配很不合理，宁可少一点GDP，也要把公平提高上去。

　　在市场经济中，生产成果的分配，是按照最有利于财富生产的原则来确定的，也就是谁创造的财富，谁就可拿回去，因此大家都努力创造财富，这正是我国高速增长的窍门。有规则的市场经济中是没有剥削的，但是各人创造财富的能力相差巨大，结果就是贫富差距拉大。不计分配的公平性，片面追求财富的高增长不是一个好政策。

　　第三，环境保护做得怎样？我们有可能以牺牲环境求得高增长，这就是一个品质低劣的GDP。环境搞坏了，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要花钱去治理，这等于我们借了子孙后代的钱在搞GDP，将来是要还债的。这样的GDP就包含着虚假的成分，显然不是好的GDP。这里所讲的环境保护不仅仅是没有污染，也包括水土保持、防止沙漠化、防止气候变暖、保护生物多样性等，因为人类的生存环境包括整个自然界，自然界任一个部分遭到损坏都对人类产生不利影响。现在从整体上看，我们正在用破坏环境的方法求发展，我国的水土流失、沙漠化、海洋污染、温室气体的排放都是不可持续的，不可持续的GDP显然是低品质的。

　　第四，有没有滥用资源以获得GDP。地下的资源，例如石油、天然气、煤炭等，都可以变为财富。如果是拿资源变成了GDP，资源减少而GDP增加，在资产负债表上并没有净的增加，只是把存量变成了流量。许多出产石油的国家，GDP非常高，但是资源存量在减少。这种GDP显然不能持续。

　　建立失业率统计资料

　　第五，有没有许多人失业。比较中国和美国，中国只讲GDP增长多少，不问失业；美国不问GDP增长多少，只问失业率。现在美国的GDP增长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失业率还超过9%。因此认为经济危机还没有过去。在中国，失业率根本就没有统计资料，地方官员只求GDP的高增长，失业率连统计都没有，遑论改善。

　　GDP固然与百姓的生活有关，但是也许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工作。失业的滋味非常难受，光从减轻痛苦来看，降低失业率也非常重要。

　　由于不讲失业率，我国的GDP中有许多是由大项目构成的，对就业帮助很小。

　　比如一条地铁，投资几十亿元，这就是GDP，但是能有多少就业？一个大水库和大核电站都是GDP很高、就业很少的项目。为了改变这一情况，首先要建立失业率的统计资料，否则失业的问题永远提不到日程上。

　　第六，有没有大量欠债。有些国家的GDP靠向外国借债搞起来的，或者说靠外国投资搞起来的；这种增长和靠国内自己的储蓄相比较，就看出其中的问题。倒不是说引进外资不好，而是说靠外资和靠内资发展的GDP是不同的。最近发生的金融危机，许多靠外资发展的国家都受到严重打击，例如东欧国家，接受的教训是很大的。就我国情况而言，我们恰恰相反，是过分依靠出口，不是过分依靠外资。我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就GDP的品质而言，过分依靠外资是不好的。

　　明白了同样的GDP有品质之分，我们今后在追求GDP时，更应关注它的品质。

　　作者为中华能源基金委员会高级顾问、中国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天泽经济研究所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