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迪
“坚持做自己的品牌,今时今日,我也无怨无悔。即便是当年收购西门子手机,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仍会去做,只是会做得更细腻、更成熟、更周全。”2010年12月,明基品牌刚刚吹熄9周岁的生日蜡烛,其董事长李焜耀也度过了人生的第58个生日,面对记者,两鬓染霜的他回望十年品牌之旅,言语依旧坚定有力。
脱离Acer的单飞孤独与坎坷、BenQ初露锋芒的成功与喜悦、明基品牌成长中的挫折与低谷,回望新世纪十年品牌路,李焜耀用“登山”来形容。而并购西门子失利对明基成长的影响只是被他描述为“途中顿了一下”,即使是顿这一下让明基付出巨额学费,他却始终有信心能把明基品牌带到顶峰。
“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明基坚持走品牌这条路的决心也从未改变过,咬紧牙根也要撑下去做BenQ。”李焜耀说。
“攀登者”李焜耀
李焜耀最大的嗜好就是爬山,即便是事业历经辉煌与挫败,他的自我评价依旧是“性本好攀登”。但和许多登山爱好者不同,他迷恋的不是一座座险峰被征服后的喜悦,而是登山过程中长时间体力煎熬所经历的人生风景,“我喜欢向高难度挑战,为了得到比较甜美的果实,多付一点代价,撑久一点是必要的”。
明基诞生之初,并没有人对它寄予厚望,它只不过是宏碁在不经意之间栽种的一棵小苗而已,而攀登者李焜耀却决心使它成长为参天大树。要获得突破性的发展,必须颠覆以前的模式,于是一场接一场持续的“狂赌”开始。
李焜耀走了一招出人意料的棋——进入无线通讯业,在苏州投资研发制造手机,这无疑是一次更大的冒险。因为当时没人相信台湾能够做出手机,而且耗费巨大,迎接李焜耀的是一片反对之声。
而在手机还未彻底取得成功的时候,李焜耀很快又踏上了更加惊险的旅程——投资平面显示器项目,这是明基集团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高科技投资案,一旦投资失误很可能将公司拖垮,很多同僚直指李焜耀是“狂妄之徒”。
而李焜耀这个背负着“不听话”标签的“狂徒”,面对来自内外的重重压力,决然地选择了坚持,“一切就像登山,最困难的时候,一公里路要花一个小时,但只要咬牙坚持过去,前面就是胜利”。
反思连番挫折
明基在新世纪里的快速发展,证明了李焜耀当年的眼光。随着实力的逐步强大,明基也逐步扩张产品线,从最初放弃PC导入电脑外设的设计与制造,到后来又进军手机和液晶显示气器领域,其产品线覆盖了通讯、多媒体、光存储、电脑外设等多个领域。
2005年,李焜耀53岁,新生的明基BenQ品牌进入第五年,尚处“幼年”的明基却执著于尽快飞翔,将拥有158年历史的西门子手机部门收入囊中。自此,李焜耀激扬的生命不再平静,明基品牌也跌入祸福难料的波涛汹涌之中。
“我们做品牌过于急躁了,速度太快就可能犯错,犯错之后要付出重新修正的高额代价。”2006年12月,历经挣扎的李焜耀承认明基并购西门子失败,而他所要面对的近三百亿元亏损和市场排山倒海的责难,现在看起来显然还不是最坏的时刻。
2007年3月13日,明基因涉嫌内线交易被检方搜查,此后公司市值缩水173亿元新台币,李焜耀甚至向董事会提出辞职。
“回望历史,我们永远无法准确说出什么时候就是最坏时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失败中不断了解怎样能够让公司发展得更好。”说这话时,李焜耀刚刚经历又一次重大的挫折,公司四位主管因液晶面板反垄断案遭美国司法部扣留。连一贯作风强硬、自负好强的李焜耀,这次也不得不承认,“美国反垄断案已经全面失控,结果比我们想的还严重”。
从容竞争力
每个挫折,都考验李焜耀的危机处理智慧。
“最近这几年,我在出击之前想得更多的不是得到什么,而是评估风险和如何保护好现有的。”李焜耀说。
“目前,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都处在产业升级转型的关键时期。台湾在上世纪70年代后已经成功完成的第一次产业升级,可以为中国大陆提供借鉴,而中国大陆庞大的的科技资源又是台湾继续升级的最大宝库。”李焜耀强调,未来十年台湾产业的最大机会还是在大陆市场,“未来两岸产业界将不可避免地在更多市场领域展开直接竞争,这将是台湾60年来面临的最大变局。”
李焜耀指出,目前台湾和大陆都在积极布局未来经济的制高点,大陆在“十二五规划”中确定了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而台湾则是6大策略性产业,这其中有相当部分的重合。
《21世纪》:台湾电子信息产业高速发展的30年也是您成就事业的30年,作为资深业者,你有什么经验与大家分享?
李焜耀:成功的企业可能各有不同的路径,但失败的磨练一定会有些共同汲取的东西。比如速度,十年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可以赢日本人,是因为我们速度快、他们决策慢,2002年我曾经订立的目标是5年内赶超三星。现在,我发现日本人不是不愿意快,而是他们觉得,太快也可能犯错,犯错之后要付出重新修正的高额代价。
再比如追求第一,以前我总是追求量上的第一,电子制造业的成功给台湾企业筑了一个很高的心理门坎,认为一定要70%、80%的占有率才算是成功,但这是错误的。一定要先追求唯一,才能追求第一。
还有就是在全球商业理念上,掠夺性的野蛮扩张是终将消亡的。苍狼的消失仅是一个时间性问题,游牧民族会在最后一片水草的那个地方停下来。华人企业要立足全球经济,掠夺的核心要在于管理能力,要有能力管理掠夺而来的水草资源,并努力发展使其成为繁华的都市。
《21世纪》:这几年你一直在反思速度,提倡所谓“从容竞争力”,你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快?
李焜耀:真正凶猛的不是两三年的快,而是表现在10年、20年还能够维持这样的增长,以及企业的健康成长,这才是真正的快。
坦白讲,我十年前看到日本那些经理人,我就总觉得怎么那么老、那么慢呀。现在我比较能够体会,要有这样的智慧才能管理一家百年公司。这个智慧是来自于他经历过春夏秋冬的历练,来自于他不追求短时获利或者短期成就的诱惑。
我们过去合并西门子手机也有这样毛躁的一面,这种百年基业的思维很值得我们去学习。对一个中国企业来讲,现在最大的竞争、最大的挑战,并不是成为一个大企业,而是能够成为一个百年生存的伟大企业。
现在一个企业家管理一个企业的时间,了不起二三十年,完美接棒才能够流传100年,日本企业是有很多独到的地方。日本人常跟我讲,你们说你们很快,可是你们能够像这样留得住吗?他说有时候不是我们不想快,而是我们觉得如果快速后还要修正,最后得到的跟付出的不见得平衡。我想一个大企业一定要有更成熟的从容,这真的不容易,毕竟经历过春夏秋冬才会这么从容。
《21世纪》:现在华人企业转型升级都面临一个共同难题,就是如何打造国际品牌,在这个艰苦蜕变的过程中,你认为中国企业的问题在哪里?
李焜耀:其实大家都已经看到自己的不足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急功近利的问题。因为中国处在一个爆发性成长的市场,这里面任何的机会几乎都是在其他国家不容易看到的。但是,真的要去思考一个百年企业所必须具备的要素,中国企业家最需要的是心理的改变,就是把这个企业当商品,还是把它当成是根植自身的文化?
其次是人才,我是觉得中国企业家应该有很大的责任,要把中国的经理人才教到一个世界级的水平。大多数中国企业在人才战略上,还都是过度急功近利。
《21世纪》:你在一篇文章里写到,“一个伟大的文明,能够吸引他的子民,最重要的是能带来富足的生活以及富裕的心灵。而新世界里的伟大文明,将会是台湾企业日夜寻找的答案所在。”你如何看待伟大的文明、伟大的品牌和伟大的公司?
李焜耀:我觉得是那种从容的心态。一个不够富裕的文明,人们比较倾向于急功近利的思维,而中国非常需要这种从容的态度。在欧洲、在日本,我们看到一个清洁工扫一辈子的地,人家做得很从容,任何一点一滴的空间都把它做到完美,这种从容的态度是一个成熟的社会或者富裕的文明才能孕育得到。中国现在充满了机会,现在人人想急功近利,这是不对的,这对社会的总体成本而言是一个更高的代价。
一个伟大的品牌是不可能通过两三年的追求而成功的,这是一个要追求10年、20年“不积跬步”的过程。对于一个伟大的企业而不是单纯的大企业而言,诚信才是最为关键的。从容的市场心态、卓越的商业理念,以及细致的人性关怀,才能铸就品质为金的诚信品牌。
《21世纪》:进入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都处在产业升级转型的又一个关口,你曾经对台湾的斯巴达式管理与狼群文化提出质疑和反思,那么华人世界的新一轮产业升级应该寻求怎样的思路与方向?
李焜耀:台湾制造业这种逐水草而居的全球游牧式生存已经持续了30年,目前中国制造业也同样面临劳动成本上升和劳力短缺,这也让大家去重新思考这种平衡点在哪里?
而所谓的代工模式、苍狼模式,基本上还是因为跟客户之间的不平衡产生问题,从事提供同样服务的人太多,而客户就那么几个。一定要摆脱这种经营模式,不摆脱的话就一直在走这个路,这是很悲观的感觉。现在很多人不是要去重庆,去西部吗,这已经是最后一块热土,以后呢?
不过,目前基本上科技产业的游戏规则都还是西方世界主导,我们现在的游戏方式还是先从熟悉规则开始,然后进入规则里面经营,最后到创造游戏规则,这不是一二十年能够做成的。提高附加价值喊了许多年了,但从产品向知识产权、商业模式高附加值的部分一路推下来,坦白讲这还是需要一个相当的过程,急不得。
我觉得用不着太忙于给答案,在大陆一切成长都太快,所以你们觉得很多事情都要在很短时间内发生,但是离开大陆其它的世界不是这样子看问题的。一个日本朋友就跟我讲,快又怎么样?很不扎实,台风一来,树冠越大越容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