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中
隔着警戒线,依然可以看到爆炸的威力。堆放水泥袋的工棚只剩下骨架,挂在电线上的布匹随风飘荡。
11月18日,云南泸西县旧城镇小松地煤矿发生一起因煤矿越界开采引发的爆炸案。原本出现在黑帮电影里的情景——“引爆炸药包、派枪手伏杀”真实上演。这一震惊全国的重大案件已造成9人死亡,48人受伤。
事发两天前,泸西县国土资源局已立案调查,但悲剧还是上演了。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当地采访发现,这一恶性事件也反映出当地矿产利益背后的势力渗透。
小松地的爆炸声
“那天早上朋友打电话叫我到山上去一趟,刚到小松地矿井口没多久只听到一声巨响,就昏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从山上下来的,到中午11点多才苏醒。”躺在泸西县人民医院的何姓青年介绍当时的情况。
11月18日早上,耀进煤矿老板郑春云带领数十人及十几辆车来到小松地煤矿。何姓青年当时就与三个朋友乘坐一辆微型车上去,并不知道上去干什么,他声称所有去的人都没有带刀具棍棒等器械。不过,当地警方称,数十人携带管制刀具和棍棒。
“上去之后,一辆挖机就堵着下山的路口,小松地煤矿也没有人出来交涉。然后,我们就往井口走,那里放着很多水泥袋。”何姓青年介绍。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水泥袋装的是炸药。这些炸药包在他们到来时瞬间爆炸。
何姓青年手臂在爆炸现场受伤,头上还有一条血口。与他同一病房的赵姓青年也随即昏了过去,他的耳膜被震破,到当天晚上才恢复清醒,但是已经听不清楚别人说话。
在这次爆炸后,耀进煤矿的老板郑春云也受了伤。在泸西县人民医院3~6层楼各个科室都有伤者。案发后,官方曾初步认定是人为引爆爆炸物所致,这引来死者家属在殡仪馆进行抗议,拒绝火化,认为受到了枪杀。
11月23日,泸西县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向媒体发布消息称,经当地公安机关的调查走访、现场勘验和尸体检验,已查明:“11·18”案件系事先预埋民用炸药,人为引爆致人死伤,同时发生枪击并致人死亡。目前21名涉案嫌疑人员已被刑拘。
目前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不过隔着警戒线,依然可以看到爆炸的威力。堆放水泥袋的工棚已经只剩下骨架,一块布匹挂在上方的电线上随风飘荡,而工棚钢管支柱已经变了形。
爆炸甚至震动了隔着一座山头的耀进煤矿。“响声很大,窗户玻璃都在震动,”耀进煤矿保安人员还很纳闷,“以前只听到在地底下有爆炸声,而且很久没有听到,现在怎么在地面上爆炸。”这名从2007年就在耀进煤矿工作的工人介绍,以前他们就怀疑小松地在越界开采,但是没有证据,只听到地下有爆炸声。
据当地人士介绍,泸西县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以前越界纠纷很多,但都是私底下协商处理,最严重也就是砍人。
然而,这一事件此前曾在国土部门进行过调解。“前几次调查调解双方言语都比较平和,态度也很诚恳,没有冲突。”泸西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张志勇对发生这一事件感到非常震惊。
政府调停无果
耀进煤矿的前身是跃进煤矿,原本是红河州的州办煤矿,后来泸西县先承包后又转让给王元华,跃进煤矿也是全国最早国营变私营的煤矿。该矿总共近1.9平方公里,后来王元华在南边新辟小松地煤矿,跃进煤矿一分为二。小松地约0.35平方公里,跃进煤矿1.5平方公里。2005年后,跃进煤矿名称变为耀进煤矿。
2007年,李世国以1.68亿元从当地煤老板钱老三手中受让耀进煤矿。2005年,王元华也将小松地南面一个矿井承包给王建福。由于亏欠巨额债务,今年10月17日,李世国将耀进煤矿转让给郑春云。李世国说,以前一直怀疑王建福越界采煤,但是他碍于王建福的势力,不敢去理论也没有向政府部门反映。
在交接的前一天,也就是16日,李世国带着郑春云去看矿区。“一眼就看到了南面小松地场地上的主井、新井,吓了我一跳。因为主井方位直插在我们的采矿中心。”不过,郑春云接手后,情况大不一样。他在当地被认为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
10月25日,郑春云向泸西县国土局反映小松地煤矿越界一事。10月26日,张志勇带领国土局矿政科和执法大队去两煤矿调查。
张志勇介绍:“通过图纸反映不出越界的情况。下午在小松地煤矿会议室召集两矿的负责人和技术人员开会,由小松地技术主管安排两矿安全员和技术员27日下井调查,要求双方出具书面报告。”
然而,王建福已经派人分两次炸毁巷道。因此,27日下井调查核实时,只能发现35米是越界。因巷道炸封,测量人员无法核实。不过,在10月28日的调查核实会,王建福认可有660米越界。
当天,在国土局对双方进行协调解决。双方达成口头协议,对超界部分必须无条件退出,王建福在20天左右修复炸毁巷道。依据35米的越界,11月3日,国土局也向小松地下达了《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停止挖煤。
然而,事件本以为就此可以和平了结,但是,11月15日,郑春云又到国土局反映,王建福并没有修复巷道,而且还在越界35米继续采煤。当天下午张志勇再次来到小松地调查,但是由于小松地煤矿技术员和安全员都没有,无法进行调查。也因此,泸西县国土局当天下午决定立案查处。
此后两天,双方并没有异动征兆。11月18日是双方商定修复巷道核查的时间节点。据媒体报道,王建福打电话叫郑春云过去看。早上9点,郑春云就带领数十人直上小松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当地煤炭企业的人士表示,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呢?
“黑金”生态链
在泸西县城区,来往穿梭的好车让人很难将其与国家级贫困县画上等号。“这些好车都是煤老板和建筑老板的。”当地人士表示。泸西县煤炭储量有1.3亿吨,年产100多万吨。在煤炭价格高企的2008年,煤炭工业一跃成为泸西县第一大产业。“泸西县是红河州优质炼焦煤。”李世国介绍。
煤炭是泸西重要的资源,也是很多人的发财之路。因此,很多势力也纷纷进入。而这背后隐藏着一条重要的利益链条。“有的人通过做煤炭发财之后开始放贷,也有的人因为放高利贷而又去买煤矿。”
“在泸西做煤矿的老板,只有10%的人是用自己的钱投,其余的都是借高利贷投资的。”李世国介绍。2007年,他以1.68亿元取得耀进煤矿。然而,2008年他的矿发生瓦斯爆炸致5名骨干员工死亡,矿区也被封停一年。当时正是煤炭高峰,此后债务累计到今年已经达2.6亿。
《春城晚报》2009年报道一名叫周南的煤矿老板的故事。2008年在煤价涨到最高峰的前期,周与同村人合伙借高利贷200万元买了一口煤窑,月息10%,每个月须还20万元利息。但是,不久之后,煤炭价格骤降,周因无力还款被迫躲了起来。
泸西县银行系统及银监办人士向《春城晚报》透露:泸西县的煤炭老板绝大多数的资金都来自民间借贷,每年借贷额在3亿元左右。而李世国也向记者表示,泸西每年的高利贷放贷量大概有三个亿,而其中主要的债主有三四个。
“月息是3分到5分,后面是6分到8分,今年春季借的到了一角。”李世国说,“最好的朋友才有3分,5分也还是关系比较好的,一般是一角。高利贷有60%是放给做矿的。”
高利贷的渗透,使得泸西煤矿生产经营蒙上一层阴影。这没有法纪保护的借贷关系依靠的只有暴力,高利贷债主一般都有一定的势力,这也给一些黑恶势力进入创造了条件。因借贷还不上而被打、被伤事件不在少数。
前述周姓煤老板“最后还是被放贷者找到了,将他拉到一水库边,揪着头发把头反复按入水中。周实在不敢在老家呆了,至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李世国也面临这样的遭遇,由于他人缘较好,债主都愿意借,但是后来越滚越大,“兄弟变仇人,24小时都有债主派人跟着你。”“我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10月15日召集71个债主开了债权人会议。”李世国将整个煤矿以1.8亿元转让给郑春云,郑也是其债主之一,也是其好朋友。在无人接手的情况下,债权人会议同意由郑接手煤矿,按照100万赔64万偿还债务。
高利贷主正在通过这种形式掌控着泸西县的煤炭产业。其实,王建福发家也是从放高利贷出来的。“他有个洗煤厂,然后再放高利贷给挖煤炭的。”李世国介绍。后来,王建福承包了小松地。
整合难推进
各种势力纷纷进入煤炭产业给当地煤炭工业带来诸多不利。
一方面煤矿转让比较频繁,另外这些煤矿都是小煤矿,生产能力低,技术条件差,存在安全隐患。“按照国家规定,这些煤矿都应该是列入关停范围内的小煤矿。”东源集团泸西煤业公司副总经理高峰表示。
高峰说,泸西县只有国有的圭山煤矿是大矿,其余的煤矿年生产能力大多只有3万吨左右。李世国也表示,目前耀进煤矿年产9万吨,是泸西县最大的煤矿,现在已经在做技改,做成15万吨,但是按照规定依然还是小煤矿。
不过,“耀进煤矿以南的煤矿大多被东源集团整合了。”李世国介绍。高峰称,根据云南省政府办公厅2006年的1593号文件,省政府同意东源煤矿为主对圭山片区26个矿井进行整合。通过技术对比分析,26个矿井整合为12个矿井,成立了6个分公司。
高峰介绍说,通过整合,小煤矿的法人机构吊销,这些矿山都归属于东源集团的下属企业,煤矿的采矿权、资源权和管理权归东源,资产归企业老板。东源集团向政府缴纳资源有偿使用费,煤老板向东源缴纳10元/吨的管理费。
目前12个矿井设计生产能力81万吨,9个6万吨,3个9万吨。通过整合,采矿秩序更加规范,相邻矿区进行合并,则没有了利益冲突,也就没有了纠纷,而且安全生产条件得到改善。高峰表示,这一创新模式被称为东源模式,是不买断煤老板的资产而进行的整合。
“整合难度大,一方面整合的一方要有雄厚的资金,另一方面有些矿主不愿意整合。”张志勇表示。而高峰也坦承,煤老板漫天要价,而不是根据市场价值来喊价,东源模式也是基于这一实际情况。
事实上,张志勇坦承,希望煤矿整合越多越好,其管理也方便。但是,这些煤老板即使负债也不愿意被整合。“我们的煤矿整合一直在推进,2005年以后,从原来的48个矿减少到了32个矿,但是难度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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