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黄昌成 发自北京

　　10月的最后几天，中国企业在海外频遇波折。10月25日，中国最大的海外工程承包商中铁建发布公告，称公司承建的沙特麦加轻轨项目预计将发生巨额亏损，总亏损额约为41.53亿元人民币。

　　此次海外受损，于中国企业走出去意味着什么？

　　“不讲价钱”

　　10月25日晚，在上海和香港两地上市的中铁建发布公告称，公司承建的沙特麦加轻轨项目预计将发生巨额亏损。按2010年9月30日的汇率折算，该项目合同预计总收入120.70亿元，合同预计总成本160.69亿元，两者相减，合同损失39.99亿元；若再加上财务费用1.54亿元，该项目总的亏损预计为41.53亿元。

　　早在2008年初，为了缓解朝觐期间的交通压力，沙特国王阿卜杜拉颁布国王令，决定启动圣地麦加-麦地那-吉达三座城市之间的高速铁路项目。去年2月10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出访沙特，并同阿卜杜拉举行会谈。会谈结束后，中铁建与沙特阿拉伯王国城乡事业部签署了《沙特麦加萨法至穆戈达莎轻轨合同》。

　　前身为解放军铁道建设兵团的中铁建是国资委管理的特大型建筑企业。2009年全年新签合同总额为6013亿元，其中海外新签合同额597亿元。

　　在美国《财富》杂志今年评选的世界500强企业排名中，中国铁建位居133位，在建筑行业排名第一。近年来，中铁建不断刷新海外工程的新纪录。2006年、2007年、2008年共签订海外合同1769亿元，

　　根据双方合同，中铁建将负责该轻轨项目的设计、采购、施工、系统(包括车辆)安装调试，以及从2010年11月13日起的三年运营和维护。今年11月13日开通运营，达到35%的运能，2011年5月完成所有调试，达到100%的运能。

　　中国铁建总裁赵广发在接受沙特国家电视台采访时说，麦加轻轨铁路项目具有三项世界之最：设计运能最大、每小时运量72000人；室外温度最高，达50多摄氏度；同类项目工期最短，仅有18个月。

　　但随着工程的全面铺开，中铁建发现，实际工程数量比签约时预计工程数量大幅度增加，再加上业主对该项目的2010年运能需求较合同规定大幅提升，导致项目工作量和成本投入大幅增加，计划工期出现阶段性延误。

　　根据统计，如果按照会计期间划分，麦加轻轨项目于2009年度确认亏损2.94亿元，2010年上半年确认亏损2.54亿元，于2010年第三季度确认亏损36.05亿元。

　　“由于采用‘EPC+O&M’( Engineer，Procure，Construct＋Operate & Maintain 的首字母缩写，其中含义是对一个工程负责进行“设计、采购、施工”+“运营&维护”的意思)的总承包模式，项目签约时只有概念设计，业主提出了新的功能需求及工程量增加，到今年6月30日，预计总成本增加到125.44亿元。”中铁建董秘余兴喜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议标”陷阱

　　据余兴喜所述，轻轨项目亏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工程采用议标方式，而非投标方式，即指定由中铁建进行承建。

　　“议标”即为谈判性采购，是我国在建筑领域里一种使用较多的采购方法。“这是一种采购人和被采购人之间通过一对一谈判而最终达到采购目的的一种采购方式，不具有公开性和竞争性，因而不属于招投标法所称的招标投标采购方式。”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王志乐对时代周报说。

　　在合同签订之初，中国驻沙特大使杨洪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沙特政府是在2009年1月委托中国政府责成有关公司承建该项目的，这也是2008年夏天中沙两国政府签署《关于加强基础设施领域合作协定》后首个政府间合作项目。

　　公开资料显示，麦加轻轨项目是世界轨道交通建设史上同类项目施工难度最大、建设工期最短、客运能力最大的地铁工程，按照正常的商业规律，其价格理应最高。但最后的结果是，中铁建报出了17亿美元这个偏低价格。

　　而中铁建则澄清说，在签订合同之前，公司进行过评估，认为按照当时的工程量，麦加轻轨项目能够获得盈利，“毛利率可以在8%-10%”。因此，并非签约时合同报价存在不合理。

　　“中铁建的沙特轻轨项目之所以发生亏损，主要原因是不熟悉合同条件，盲目投标。”曾经在世界银行某一项目部任职的刘植荣对时代周报说，“根据合同，设计、建筑、安装、调试一揽子合同都要由他们负责，这在投标前就要充分理解业主提出的设计思想，业主只是原则提出，没有图纸，承包者如果不理解业主的意思，那很容易就会栽进去。”

　　中铁建已经发布的公告称，公司已经根据双方签署的合同，向业主提交了变更及索赔资料，业主承诺在项目结束后成立专门委员会，商谈相关索赔和补偿问题，但尚未获得业主批准。根据相关会计准则，公司未将相关变更索赔金额计入合同预计总收入。

　　余兴喜说，由于是商业行为，中铁建还未考虑由两国政府出面进行协调，但已经向对方提出了商业索赔的请求。对方希望我们继续执行项目合同，推进轻轨建设进度，保证按时运营。对方提出，将把该轻轨延长线项目交由我们建设。

　　而在刘植荣看来，情况并不乐观：“中铁建执行的是总承包合同，雇主提出建筑要求都是在合同之内的，这是业主的权利。投标时，你就应该全面、正确理解业主的建筑意图，要充分估计业主可能在建筑中提出的要求，要把各种风险考虑进去。中标了大家都高兴，就傻眼了，越干越赔。这就是中国目前海外投标的通病。”

　　谋求合规经营

　　在刘植荣看来，现在中国的海外投资的最大问题是没吃透国际商业规则。“我给你举个例子，一个在非洲的道路建设项目，中方的工程领导说一年铺路60-70公里，我仔细研究了图纸、合同后，告诉他们一年只能完成5公里。当时他们以为我说笑话，结果当年就完成了5公里。”

　　根据中铁建发布的公告可知，在此次麦加轻轨项目中，工期被延误的其中一个原因是“由业主负责的地下管网和征地拆迁严重滞后”。如果在国内，这样的重大项目，拆迁进度几乎不成问题。

　　“在海外，一旦听说有中国企业参与竞标，欧美的大企业就会退出竞争，因为他们的报价是中国企业的三倍，没有竞争力。”刘植荣说，“但是因为建筑材料都是国际采购，价格相差无几，我们要把成本降下来，其实还是要牺牲工人利益，思路跟在国内办企业一样。”

　　“欧美企业在海外的工作人员要盖别墅，吃的蔬菜都是飞机从国内运输，工资是中国的50倍。”刘植荣说，“而在海外，一个普通员工的年薪约为5万元人民币，大约是国内的两倍。”

　　商务部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底，我国1.2万家境内投资者在境外设立对外直接投资企业1.3万家，分布在全球177个国家和地区，境外企业资产总额超过1万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累计净额2457.5亿美元，居全球第15位和发展中经济体第3位，发展势头非常迅猛。

　　但与此同时，中国企业的海外扩张业务也频遭打击，以中铁建为例，由其子公司中铁十四局承建的阿富汗公路项目，曾于2004年6月遭到恐怖袭击，恐怖分子向施工工地帐篷里熟睡的中国工人开枪扫射，造成11人死亡。

　　2008年11月，中国铁建位于尼日利亚的铁路现代化项目被要求停工，原因是项目已被移交给尼日利亚联邦交通部，尼方重新界定了合同范围。该工程合同总额83亿美元，因合同变更造成的具体损失尚未披露。

　　“在国内，你为了中标而向业主行贿、串标，可能受到的追责也是很轻微，但是在国外完全不是这样。”刘植荣说。

　　在2009年1月14日，世界银行公开裁定，包括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在内的4家中国公司涉嫌在“菲律宾国家道路改善与管理”项目招标过程中存在着相互串通现象，并禁止这些公司参与世界银行融资的其他项目。

　　对于这4家中国企业，世界银行的具体裁决内容为：中国路桥集团被禁止在8年内参与投标(如果表现良好，将会在5年后解禁或减轻制裁)；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和武夷实业6年内被禁止参与投标(如果表现良好，将会在4年后解禁或减轻制裁)；中国地质工程集团公司5年内被禁止参与投标(如果表现良好，3年后将会解禁或减轻制裁)。

　　“这意味着所有世界银行的项目，都不允许这些中国企业参与，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它们想占领市场，结果永久失去了市场。”刘植荣补充说，“如果那4家公司不被世界银行列入黑名单，每年至少能拿200亿美元的合同。”

　　“我们的国有公司在接受股东价值最大化概念的同时，恰恰在国际上企业责任发生了重大的调整，走向了全面的责任，社会责任、行业责任，甚至走向了全球的责任。”王志乐对时代周报说，“我们企业接受了承担股东最大化的责任，也接受了社会环境的责任，但是合规问题比较大，我们企业其实变成对现代文明竞争的挑战，要求责任上升一步到位，如果你不接受这个责任，国外就不认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