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
近年来,香港文化人北上成潮。
林奕华、梁文道、黄耀明、欧阳应霁……他们背后,其实都与一个名字有着师承关系:荣念曾。这也是梁文道对于“香港文化教父”之称大感惶恐所在,他认为这一称谓实至名归应该属于荣念曾。荣念曾一手缔造了“进念·二十面体”,直到今天,仍旧在各个方向探索艺术发展的可能。在荣看来实验是没有边缘的,他一直对追随者们说“在舞台上只要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就可以了。”
问:你做过《中国旅程》《菩萨之三十七种修行之李尔王》等,其中合作者不乏赖声川、杨德昌、孟京辉、林兆华、关锦鹏等著名艺术家,你通常怎么判断、看待他们的艺术和作品?
荣念曾: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接触香港、内地、台湾,乃至整个华人圈子的艺术家非常多,和其中一些人有过合作。他们当然都是很有思想和个性的,这从对同一件事不同的处理方式上更能看出来。
举个例子,有一次我请杨德昌、林兆华、关锦鹏他们来拍一部戏。每个人都拍一张桌子、两个演员,限时20分钟。杨德昌是19分59秒停了,准确到这个程度。林兆华是45分钟。林兆华好像是一个不像导演的导演,他不太去看细节,这也反映了他的叛逆性,他跟我说他拍戏剧多数是翻译剧,因为翻译剧不会遇到审查通不过的情况。我很理解这种心情,但同时我要说的是,做事情,大家还是都要尊重一个规矩,在这个规矩里面才可以有互动、有讨论。
内地艺术家中,我觉得孟京辉是代表了调侃的文化,我看他的第一部戏是《十日谈》,后来请他到香港来做驻团艺术家,在“进念”做过一段时间,也跟香港导演合作过《百年孤独》的第八年。孟京辉还是很在乎文字,但香港戏剧界已经不太注重了。
林兆华也好,孟京辉也好,他们有时候面对的不是艺术本身,而是体制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赖声川比我要年轻,他早年常来看我拍戏,也参与我们的讨论,后来他做了一个作品《变奏巴哈》,说是回应我的《百年孤独》。赖声川很突出的地方是善于从演员身上吸取有价值的部分,所谓的集体即兴创作模式。我觉得他最好的戏是他拍的一段30分钟的《李尔王》。
杨德昌算是台湾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家了,可惜他去世了。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写很长的信给我,整封信往往就是一个剧本。在去世前几年,他写过一个《色戒》的剧本,用中性的眼光去看待上世纪40年代的所谓汉奸等人物,跳出了一般的框架。我记得《色戒》最早期的剧本有旁白的,很大气地在讨论我们文化的东西,我看了很感动,一直游说杨太太把这个剧本印出来。
问:近些年有什么剧目让你印象深刻?
荣念曾:有一些波兰和日本的戏剧让我印象很深。华人地区的除了上面提到的赖声川的《李尔王》等,我认为林奕华的《包法利夫人》不错,作品很好看,也做到互动。
问:你怎么看自己的作品?
荣念曾:我的作品我自己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很多人跟我说,说最能表达出特色的是《香港样板戏》,他们觉得在里面可以看到专业的人做非专业的事,非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舞台上演员分不出来谁是专业,谁是非专业,可以抹掉边缘的感觉。但我是不自觉的,在排戏的时候没有这个想法。
问:梁文道曾经在一篇文章里面说:荣念曾首先是一种思考方式,就是种不断后退不断提问的反省。例如一个舞台,他会问它的“框框”在哪里,是台的边缘?所有“框框”都有待探究(而非立刻打破),因为它们既是限制也是条件,局限一切的同时也使一切可能。在戏剧方面,你最终的野心和报复是什么?
荣念曾:我觉得舞台的空间是蛮大的,里面还是有很多可能性去拓展,舞台可以讨论文化,也可以讨论科技、政治,几乎什么都可以。
同样,我也觉得舞台没有什么边缘,在这个时代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不在这个时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讨论?也是可以的。舞台对个人、对思想,对社会文化和经济的发展都是可以评议的。
你刚刚提到野心,我们通常想做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你很想做或者觉得应该做的事。我对很多事情都有兴趣,那这个问题就变成我怎么选择了。做实验是没有边缘的,我常跟大家说,在舞台上只要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就可以了。
问:最近几年香港文化人北上内地的越来越多,你怎么看待这股风潮?
荣念曾:我的情况和他们不同,我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跟陈凯歌、张艺谋、顾长卫、田壮壮等人有过很多接触和合作了,再早是跟谢晋有很多互动。
我非常喜欢田壮壮早期的电影,他是在纪录片和非纪录片之间遨游,很厉害,但是我也明白,陈凯歌跟张艺谋后来走的商业化的道路也是因为大环境,也没什么其他太多的选择,有点儿可惜了。他们的早期作品真的都很棒,我是第一个推荐《黄土地》到国外去的,后来还有《孩子王》跟《大阅兵》,陈凯歌《命若琴弦》的英文翻译还是我义务做的。
问题是,在一个阶段当然可以选择先吃饱饭,但不要吃饱饭还想着天天吃鱼翅,饱了就饱了,要有更高的追求,不要失去精神上面的平衡和焦点。
谈到文化,就要提所谓的中央文化和边缘文化,有一次我跟高行健聊天聊到这个问题,高行健说他不能用中文思考,中文的压迫力特强。我觉得台湾跟内地很像,文化很接近,还属于中央文化;香港是边缘文化。香港比较像女人,内地还是像男人。当然,这是相对而言,比如上海是不是中国的边缘呢?某种程度上是。
(周渊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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