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
6月12日,湖南株洲警方证实,李途纯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羁押。至今已120天。
相对于李经纬、郑俊怀、褚时健、黄宏生、黄光裕等身陷囹圄又争议不断的企业家,李途纯或许更具悲剧色彩:他一手创立的民营企业因为“生病”交由政府托管,然而,本为救助帮扶的“托管”如今变味,他身为大股东已经无法对自己的企业命运发言。
“我是清白的,我才52岁,明天还会升起新的太阳。”李途纯在羁押中仍有此信心。然而,中国企业家中,脱身囹圄后能东山再起者似乎尚未出现。在狱中连家人都不能探视的李途纯,能否扭转狱外太子奶破产重整局面,或像黄光裕一样在狱中导演国美控制权保卫战?在接近李途纯的人士看来,性格决定命运,李在高墙外或许会阻扰当地权要的政路、财路,李今天的遭遇,由其性格注定。
《中国经营报》一直关注着李途纯的起落人生。6月初,本报记者曾在北京专访李途纯,当时,李途纯对拯救太子奶仍心存希望,不希望公开与政府的矛盾(相关报道详见本报2010年6月14日总1864期B4版“太子奶破产迷局”)。6月12日,他就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调查直至被批捕羁押。前后不过十天,当时李途纯是否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李途纯的未来如何?他一手创办、最后却不由他做主的太子奶终将获得何种结局?如果没有意外,10月底,决定太子奶命运的债权人大会将在高科奶业董事长文迪波的主导下召开,谜底能否如期揭开?本报仍将持续关注。
淅淅沥沥的秋雨延绵不绝,位于湖南株洲市株洲大道一侧的太子奶总部异常冷清。
9月27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发现,原本属于消费品旺销的季节,应该是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的当口,高科奶业租赁经营下的太子奶已经提前进入了“休假”状态。太子奶的创始人李途纯此前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羁押。
太子奶,这个曾雄踞中国益生菌酸奶霸主之位多年的奶业巨头,为何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株洲市政府委托的托管人文迪波、高科奶业董事长究竟在太子奶的濒临破产中起到了何种作用?10月底,太子奶的债权人会议将会召开,届时太子奶将走向何方?
雨幕下,阁楼里,太子奶的破产还有更多内情。
“太子奶一定要救”
太子奶“必须救,可以救,能够救!”这是文迪波受命伊始,株洲市政府的激情表态。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爆发,中国整个乳制品行业面临全行业危机,加上金融危机爆发,花旗银行提前催贷,扩张迅猛的太子奶迅速陷入经营困境。
在株洲市政府的力主下,李途纯被迫将拥有的太子奶近70%的股份全部转让给英联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称“英联”)。并离开太子奶。
然而,3个月过去后,英联并未履行注资承诺,太子奶难以为继。在此情况下,株洲市政府一面借款4000万元给太子奶集团,一面强硬要求英联退回所购股权,恢复原状。同时,要求李途纯接受退回的全部股份,继续执掌太子奶帅印,帮助政府和企业挺过危机。李途纯重回太子奶。
2008年末,文迪波,株洲市天元高新开发区管委会原副主任,受命组建高科奶业,代行株洲市政府使命托管太子奶,使用租赁经营模式。据了解,文迪波为湖南醴陵人,原为贵州省一名普通的教师。在调任株洲天元高新区任副主任之前,曾任国家开发银行湖南分行行长助理。
株洲市政府的意图很明确,作为湖南株洲的重要民营企业,太子奶一定要救。太子奶“必须救,可以救,能够救!”这是文迪波受命伊始,株洲市政府的激情表态。
9月26日晚,一位太子奶的核心人士对记者表示,太子奶的命运有两个重要的转折,一个是在原董事长李途纯领导下,太子奶从无到有,再从辉煌走向“生病”;另一个则是高科奶业在租赁太子奶之后,中途杀出的文迪波却让太子奶走向了死亡。“政府救太子奶的初衷是好的,但高科奶业托管太子奶期间,其高管所做的一切或许可以印证太子奶被破产的另一个真相。”
文迪波“广告门”
“我是共产党员,自有党纪国法来管。”
9月26日,本报记者辗转获得一份关于《文迪波涉嫌商业贿赂》的材料。材料认为,2009年3月25日,由文迪波签署的高科奶业第一份与第二份广告合同,涉嫌与彭晋、陈传焕等以1000万元广告款形式蚕食国有资产。
据第一份广告合同显示,高科奶业将与灵动时代传媒文化(北京)有限公司(下称“北京灵动”)进行总金额为1150万元的形象代言和广告推广合作,其中850万元主要为流星雨电视剧的植入广告费,300万元为动漫形象“胖兔子粥粥”的广告代言费。
据记者获得的相关凭证显示,高科奶业于2009年4月21日向北京灵动支付了第一笔款项300万元,后又于2009年4月30日支付了第二笔款项300万元。
这两笔款项也得到了高科奶业原内部员工的证实。“这份广告在高科奶业内部存在很大争议,是文迪波坚持要签字付款,最后分两批共支付了600万元。”
一位湖南卫视广告部负责人士对记者证实,该合同植入广告市场价值仅值约200万元,而“胖兔子粥粥”的代言费在当时的行情下,以40万元就可以拿下。该人士同时证实,“在流星雨电视剧中,并没有太子奶的植入广告。”
根据第一份合同约定,在3个月内,北京灵动没有履行合同条款,则要全额退回高科的1150万元广告款,并予惩罚性赔偿。然而,高科不仅没有就植入广告之事提出异议,反而又与北京灵动的股东在长沙新成立的湖南灵动传媒策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湖南灵动”)签订了第二份价值115万元的广告合同,并且实际支付了包括这笔广告费在内的各项费用234万元。
显然,按照正常的商业合作,这难以理解。“北京灵动和湖南灵动的发起人都是文迪波的‘熟人’。”熟悉高科奶业的人士直言,文迪波上任伊始就与北京灵动、湖南灵动连做两单不可思议的大生意,难脱以权谋私之嫌。
据记者所查工商部门的登记资料显示,北京灵动股东共3人,其中执行董事彭晋占股70%;湖南灵动股东有2人,执行董事兼经理彭晋,出资140万元,监事陈传焕出资60万元。
彭晋,女,籍贯湖南怀化。2009年4月28日,彭晋与陈传焕共同出资成立湖南灵动,彭晋担任法定代表人。2009年8月11日,彭晋成为北京灵动占股70%的新股东。陈传焕,男,籍贯湖南长沙。湖南省醴陵二中方面提供的同学录显示,陈传焕与文迪波为该校高中同班同学。
蹊跷的是,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北京灵动和湖南灵动如今已经神秘消失。工商登记和银行凭证显示,在营业期间,两家公司业务大部分限于和高科奶业的合作。工商资料显示,北京灵动的总人数为3人,其前两年的广告收入分别为15万元和24万元。显然,其资质和实力均不足以承担上千万元的广告业务。
国庆节前夕,文迪波向媒体证实了他与陈传焕的同学关系,以及广告合作“失败”之事,并以“我是共产党员,自有党纪国法来管。”回应外界对其“涉嫌以广告名义输送利益”的质疑。随后,他以开会和出差等为由多次婉拒了本报记者的采访要求。
“活雷锋”变身“卖牛人”
“你是个替人看牛的,哪有私自把人家牛卖掉的道理?”
根据株洲市人民政府代表与李途纯等太子奶股东签字认可的 《会谈纪要》和《资产租赁合同》,高科奶业的租赁经营行为“完全是对太子奶集团公司实行保护性经营,帮助其恢复到正常经营状态”。
上述两个文件规定,高科奶业作为承租人应提供太子奶的生产恢复到正常经营状态(满足新接订单的需要)所需的流动资金,否则出租人有权终止合同,所约定的股权处置收益分配权原则也一并取消。所谓正常经营状态,是指一年内销售额达到约12亿元至14亿元,并将所产生的利润以交租金的形式交给太子奶助其偿还债务。
照此来看,株洲市政府在拯救太子奶的角色中扮演的是一个雷锋式的角色,有最低销售收入约定,并将所有利润用来帮助太子奶还债。株洲市政府仅从正常的经营中获得税收收入。
但“做好事”在过程中走了样。
“文迪波入主之后,太子奶生产经营加速下滑,如2009年,高科奶业接管以后,仅太子奶株洲基地就停产141天。2009年全年的销售收入仅为5亿多元,而公司2008年半年的销售收入都有13亿元。”一位太子奶原高层对记者直言,而且,高科奶业又未按合同规定支付租金,也未按月发送租赁资产经营状况的财务报告,没有履行合同规定的基本义务。
对这一说法,李途纯在今年6月初接受记者采访时,曾直接表示,“接管的一年多过去了,高科奶业上交的租金经确认不到3000万元,其他全部虚报或单方提供,反而加重了太子奶的债务。”
在太子奶的经营日益恶化之际,从2009年7月至2009年末,李途纯曾5次向株洲市政府打报告表示:他非常了解原团队,有能力搞好太子奶,并强调“太子奶一旦稳定我马上离开,分文不带。”然而株洲市政府并未同意李途纯收回经营管理权的请求。
而对太子奶的经营状况,文迪波有不同的说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文透露,太子奶2009年完成销售收入6亿元,实现利润4400万元,上缴税收3050万元,政府代太子奶偿还债务1.8亿元;不出意外,2010年“全年能实现(销售收入)5个亿不成问题。”
不过,高科内部一位员工反映,2010年高科的销售收入至今只有2亿元,余下的2个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文迪波所言可以完成5亿元。
“文迪波的说法不能掩盖高科奶业经营管理的失败。”一位太子奶高管说,按照之前太子奶的财务核算,年销售10亿元才能达到盈亏平衡点,高科奶业实际经营状况只能造成新的负债。
“此外,太子奶创业元老全部下岗,80% 以上技术骨干和销售精英被其他企业挖走,营销核心团队从1000多减少到150余人,员工总数也从1万多减少到约2000人。”
面对外界对高科奶业经营状况的质疑,株洲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副主任单童告诉记者,其他的数据还在调查核实,目前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至少托管以来,群众闹事事件逐步减少,稳定的目标基本达到了。”
“你是个替人看牛的,哪有私自把人家牛卖掉的道理?”湖南著名律师翟玉华认为,高科奶业拒不移交经营管理权,主要是怕暴露自己在经营管理过程中的“黑洞”,所以坚持要让太子奶破产,把李途纯羁押起来,就是为破产扫清障碍。
高科奶业的“身份门”
由政府注资的高科奶业本身是国资企业,如今,高科奶业的身份却成为最大的谜团。
文迪波曾说自己,“不懂工艺,实际上对市场也不清楚,我无法取代专家,也无法取代职业经理人”,但“现阶段,就能力来说,我的位置一般人取代不了”,文对于自己的“桥梁”作用认识非常清楚。
如今,太子奶正沿着文迪波的思路走上破产重组的道路。
对于文迪波的这种“桥梁”作用,李途纯在6月初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曾直言,这是最让他感到郁闷的一点:文迪波的政府代言人身份让自己跟株洲市政府之间信息的明显不对称。“每次向市政府汇报都是由文迪波策划安排的,规定我讲10分钟或者15分钟的发言完就必须离开,然后由他们讨论。”李途纯表示,文迪波利用单方汇报的机会,做出的决定完全不利于太子奶方,“几乎所有决定都是他单方汇报后决定,从未征求我方完整意见。有时候根本就不通知我参会。”这一段文字后来在李途纯的强力要求后并未见报。记者理解,在仍有机会挽回之际,李途纯不愿意对外界公开他和政府代言人之间的矛盾。
“在花旗等债权人宣布将从海外开始对太子奶实施破产之后,文迪波和株洲市政府一直力主太子奶必须由株洲市政府和高科奶业来实施破产,为此株洲天元区法院拒绝了花旗等的破产申请,转而接纳了由高科为主导的破产申请。”株洲一位政府人士向记者表示,在株洲市政府眼里,高科奶业已经成为太子奶破产重组的唯一实施人。
然而,高科奶业的身份合法性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
高科奶业成立之初,身份是国企,经引进民营资本控股后,其身份已经不伦不类。对此,文迪波曾在6月初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高科奶业已被他控股,但当记者反复追问之后,他又表示,高科奶业仍为国有控股。
据记者调查株洲市工商局天元分局工商登记资料得知,高科奶业是2009年株洲市政府为托管太子奶而成立的公司,注册资金1200万元,初始股东为两家。其中,高科奶业由株洲市国资委首次投入4000万元,国资担保公司贷款6000万元。株洲市政府实际投资已上亿元,高科奶业实际控制着太子奶30多亿元的资产。
但在2010年2月1日,高科奶业注册资本变更为3200万元,股东一栏中,除了株洲高科集团和株洲市国有资产投资经营有限公司外,新增加了北京商络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及上海明观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据记者调查得知,高科奶业于2010年1月26日引进北京商络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和上海明观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作为战略投资者,目前有关法律手续全部办完。上海明观信息公司注册时间为2006年4月28日,注册资金50万元。这家公司2009年主营业务10万元,上税5000元,亏损4000元。
“文迪波用这样一家不知名的企业,用2000万元将高科奶业控股转为私人名下,这已经严重损害了太子奶利益,并违背了市政府拯救太子奶的初衷,还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和侵占民营企资产。”一位知情人士对记者表示,北京商络和上海明观实际控制人为宫浩。宫浩,国内最早从事资产投资的人之一,华晨的创始人之一,现入股了深圳、北京的几个科技公司。而在株洲坊间,还流传着宫浩实际投入高科奶业的仅有几百万元,剩余的大部分是在株洲当地“拼凑”而成。不过截至记者发稿时,这一说法并未得到高科奶业方面的印证。文迪波也拒绝就此事回应记者的提问。
高科奶业究竟是国企还是民企身份呢?单童表示,目前尚难界定,只有等到10月中旬,协调小组才能公布答案。
据了解,协调小组中,除了文迪波任组长之外,还有来自政府、司法等四个部门的副处级干部。“文迪波在协调小组中的权力已被无限放大。”株洲市政府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而大股东李途纯则身陷囹圄,失去了发言的权力。
真相,仍待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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