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 洪若琳 发自深圳
8月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深圳考察工作时,指出深圳不仅要推进经济体制改革,还要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而就在当天上午,时代周报记者恰在深圳一家咖啡馆,与原南山区宣传部部长、《袁庚之谜》的作者陈禹山并排畅聊曾经的政治体制改革往事,故事的主角就是:袁庚。
袁庚是谁
“许多人谈起袁庚,说的都是他如何把一个招商局资产由1.3亿升值为200多亿元的故事,好像袁庚对深圳的贡献,就是经济上的。然而袁老自己从来不提这些。”陈禹山感慨道。资料显示,袁庚曾多次公开表示,“中国没有真正的经济问题,都是政治问题。”
陈禹山虽然是广东人,但直到1984年才第一次来到深圳,彼时陈禹山所采写的典型人物报道,包括其对张志新的独家系列报道,在当时引起全国的极大轰动,《光明日报》为了奖励他报道张志新有功,破格让他参加了改革开放后第一个中国新闻记者代表团,出访澳大利亚。
“见识过资本主义的发展,回国以后我就感觉,改革开放势在必行了。”陈禹山直言。“3月8日,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邓小平第一次南巡,《光明日报》派我来采访。”说起第一次来深圳的经历,陈禹山仍然历历在目。“当时全国都在说改革开放,农村改革的典型,凤阳我已经写过了,到了蛇口以后,我感觉到城市改革就在这个地方了,非常兴奋。”
采访中,陈禹山在《袁庚之谜》的内页签上自己的名字送给记者,字体苍劲有力但线条弯曲。“年纪大了,手会开始有点抖,袁老抖得更厉害些。”陈禹山感慨,袁庚晚年退休以后,便淡出政坛了,几乎拒绝了所有出席社会政治活动的邀请,唯一一次专程从深圳奔赴广州,参加梁湘的葬礼,虽然当年“他们常常吵得很厉害,但都是为了工作,彼此仍是惺惺相惜”。
时代周报记者曾辗转联系袁庚本人采访,但其家人告诉记者已94岁的袁不便与记者见面,陈禹山这样解释道,“如今袁庚身体健康情况不如从前,在医院休养,不太可能接受采访。”
陈禹山如此描述第一次见到的袁庚:看上去年约五十(袁庚当时实际年龄已逾花甲),走起路来如雄鸡,坐立显狮威,目光锐利,思维敏捷。袁庚见到陈禹山,握住他的手,说:“你就是当年报道张志新的那位记者呀,真不简单。”自此,陈禹山便开始与深圳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与袁庚的交往,更让陈禹山打定主意,将自己的后半生的事业和理想,都托付给深圳。
陈禹山原计划在蛇口采访15天,写一篇关于城市改革的报道。但随着采访的深入,素材的增加,加上与袁庚的一场意味深长的谈话,陈禹山决定写一本书,利用短短半年时间,超负荷采访写作,势必要赶在秋天之前中央举办的一场重要会议(中心议题有关改革开放)前出炉,将蛇口改革开放的过程一一呈现出来。书稿如期完成,书名由李先念题写,署《希望之窗》,当时参加工作会议的工作人员人手一本。
蛇口华盛顿
1984年,“沿海部分开放城市经济研讨会”上,袁庚在以《我们所走过的路》为题的发言中提到这么一个故事:1979年—1981年上半年,蛇口出了许多洋相。英国剑桥大学来人,有个干部问,“你们剑桥大学造多大的桥?”还有位干部问美国商人,“英国人是讲英语的,你们美国讲什么话?”
事实上,当时的许多老干部是由组织介绍来的,袁庚感觉到内地的那套东西已经跟不上改革的速度了,急需人才,干部体制的改革势在必行。
改革先从人才选拔开始。有了人才,如何管理人才,袁庚有自己的想法。
“干部进入工作岗位以后,也就是进入了大大小小的‘权力圈子’,当国家法制不健全的时候,‘习俗移人,贤者难免’,有些人就可能滥用权力,以权谋私。这就必须加强人民的民主监督,人民必须有权选举和罢免干部。”袁庚在一次报告中如是说。“就我这个小小的头来说,我每次来蛇口,一上码头,前呼后拥的,下面的同志唯恐照顾不周。久而久之,我们的干部就会忘乎所以,不怕群众不怕下级,只怕顶头上司。”
1983年,胡耀邦到蛇口工业区视察,袁庚借着作工作汇报的机会大胆进言,“如果群众有权选举和监督干部,我相信可以改变一下干部的结构和干部的作风。我们想作这样一个不太小的改革,准备冒一点风险。”胡耀邦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很好!”
由此,有了这把“尚方宝剑”,袁庚便放开手脚向领导干部终身制开刀。
袁庚这样谈及蛇口工业区民主选举领导班子想法的形成过程:1982年冬,蛇口工业区建区三周年,原有的领导机构—建设指挥部和临时党委,难以继续承担领导一个创新的社会系统工程的复杂任务。
应该用什么机构来取代建设指挥部呢?合理的方案是建立一个事权集中的管理委员会。而管理委员会的产生方式应该如何选择,是沿袭过去最省事的办法,由组织部门和主管领导提出名单经上一级党委批准呢?还是相信大多数的干部和群众,由他们用无记名、直接的民主选举出来?经请示胡耀邦同志,我们决定在工业区进行民主选举和罢免干部的试验。
有人说,袁庚就是 “蛇口的华盛顿”。
半岛上的改革
1985年4月22日晚上,第二届管委会成员选举现场,由群众在之前挑选出来的15位候选人无一例外地要回答选民的问题,以获取选票,包括袁庚在内。
这是中国第一家直接选举产生的领导机构。有人认为这是袁庚在企业选举的幌子下,悄悄打了一个擦边球—进行了一场政府选举的试验。
1986年4月,根据招商局蛇口工业区管委会选举暂行办法规定,第二届蛇口工业区管委会,要进行一年一度的信任投票。这无疑是给在任干部的提醒,当上干部并不等于坐上了“铁交椅”,监督无处不在,干得不好,一年就可能被群众请下台。
除此之外,在蛇口进行民主选举的,还不止管委会。工业区的董事会选举,同样采取了选举答辩会的形式。陈禹山提起选举答辩会的盛况,至今仍显得兴致勃勃。“群众反应热烈,来晚了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300多人的会场,塞了500多人。有一次工业区总经理乔胜利已经提前赴会了,但还是挤不进会场,只好站在门外。上台的演讲人答辩完毕下来以后,原来的座位早已‘鹊巢鸠占’,只好‘靠边站’。”陈禹山说起这些故事来如数家珍。
袁庚有冲劲,既是冒险家,又是实干家,刚开始人们很难相信,这一切创新型改革,是由一位花甲老人带着年轻人往前冲的。“60岁开始的金色的年华,往往是人生获得新的价值观的年代。”袁庚自己曾经这样感慨道。
1992年12月,袁庚退休。原定1993年蛇口工业区第三届董事会民主选举宣告失败,蛇口的改革就此画上句号。
袁庚1986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演讲时曾这样说道:“你们学校一些老师参观完蛇口之后,相顾笑问,‘这里是不是有点乌托邦味?’但愿将来没有人会写《关于20世纪80年代南头半岛上一个美丽的幻想》之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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