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民币升值对于少数的中国人是好的，但是劳苦大众怎么办？墨西哥的大富之家豪宅多得不得了，可穷人满街都是，我们千万不能这样做

　　口述/张五常 整理/本刊记者 覃怡敏

　　人民币升值怎么升？我写过很多篇文章反对过人民币政策。事实上，我是没有反对过人民币升值的，我只是说该怎么升。美元、人民币照现在这么升法，我是反对的。

　　现在让人民币升值的建议是愚蠢的。如果人民币升值，对有钱人当然是有利的，但是对穷人是没有好处的。

　　人民币是强币

　　1991年，波斯湾战争后，苏联瓦解，世界政局大变。那时中国已经开放了10年，经济形势一片良好。当时，我就对米尔顿？弗里德曼说：当全世界都开放了，美国就要面临一个大问题，即全球将会增加20亿的廉价劳工来参与国际竞争。这也是世界地球一体化的主要问题。中国、越南、印度、苏联、东欧等国家的工人加起来等于全世界六成的人口——30亿人。美国如果不未雨绸缪，去寻求改变的话，经济发展将面临极其严峻的成本压力。

　　弗里德曼同意了我的说法，但是他并没有重视这一情况。

　　两年前人们担心通胀，我说通缩会来，一说就说中了。前几天也有人来问我，货币量增加了很多，通胀会不会回来？这我很难回答，事实上也是不知道的。我说，根据人类历史的经验，货币在国际上只要是强势的话，通胀就不那么容易回来。我是经验之谈。经济学是用来解释行为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再回头来说，1991年、1993年，朱基去处理人民银行。到1995年，人民银行改叫做中央银行。到1997年，他已经非常快地把20%以上的通胀变成了零，只有通缩。1997年，亚洲出现金融风暴，有北京的朋友非常担心，问我的意见，我非常乐观。因为当年是人民币跟美元挂钩，亚洲很多国家都跟美元挂钩。人民币紧钩着美元，通胀从只有20%多一下子变成了通缩，那么，人民币就变得很强了。而其他的一些小船也是钩着美元，其币值一直是偏高的，所以要脱钩。通缩之后，我对朱基非常佩服，他处理通胀的手法我不同意，但是效果非常好。

　　2003年3月，我为朱基的退休写了专栏。我说人民币非常强，两年之内会被逼升值。结果，很快，4月之后就被人家逼了，一直到现在。

　　现在来看人民币的问题。人民币跟许多其他国家大致上是在同一个层面。现在西方出现了一个断层，我1991年对弗里德曼说，我希望不会断层。但是从2003年开始，断层更明显了。

　　我们从最低工资开始看，因为最低工资并不代表低工资。目前中国的最低工资相当低。美国的最低工资跟其他西方国家差不多，但是比中国高15倍，比越南、印度要高出30倍。这就是问题所在。中国的工人，他们挨得起苦，但是工资太低。断层很明显，怎么收窄幅度，是很大的问题。

　　70年代，日元升幅非常厉害，但日本的出口还是好。因为，那时的日本没有其他国家跟它竞争。日本被日元升值拉上去了，“亚洲四小龙”也被拉上去了。“亚洲四小龙”和日本加起来不到3亿人口，但今天参与国际竞争的是30亿以上的人口。怎么能拉得起来？拉不上去怎么办？

　　现在，人民币升值对于少数中国人是好的，但是劳苦大众怎么办？墨西哥的大富之家豪宅多得不得了，可穷人满街都是，我们千万不能这样做。先进之邦想把中国拉上去，但是很难，因为人口庞大。

　　中国有很多农民，但中国的改革很简单，只要采取经济政策把他们的生活提上去。但是，最低工资和人民币升值都是帮不了他们的，这是很大的问题。

　　开工厂的人知道，人民币一升值，订单就会跑到越南、印度、巴基斯坦等地。中国要工业转型，但是不能勉强去做。做工厂很难做，做工厂赚到钱的人我很佩服。没有做过工厂的人，不应该对工厂方面有批评。建议人民币升值的人，为什么不问问厂家呢？有些工厂(比如工厂的产品是垄断的产业)是喜欢人民币升值的；有些工厂是科技的，就不会赞成人民币升值。

　　以前，美国的商场都是中国的产品，现在有了很多东欧、拉丁美洲的产品，我认为是好事。中国不应该垄断所有的产品市场。大家一起有竞争是好事，但是我认为中国不应该让着其他国家，要公平竞争。人民币升值就等于让了一下。 人民币可以和美元脱钩，但货币要有锚

　　人民币升值是帮不到美国的，因为美国照样得去买别国的产品。奥巴马竞选之前说，假如他当选，一件中国的玩具都不许进口。后来他改口了，因为有人通知他美国的玩具产品是零，美国本土一家玩具厂都没有。不进口中国的玩具，就要进口越南的，或是印度的。

　　美国现在一直要求人民币升值，其实方法就是人民币与美元脱钩，那样美元会跌得厉害。我不反对人民币与美元脱钩，因为美元一天到晚都在影响着我们，我们迟早要跟美元脱钩。但假如人民币升值，就变成所有发展中国家的货币都要升值。假如人民币跟美元脱钩，就意味着让美元自己贬值。人民币与美元脱钩后，再怎么找一个平衡点呢？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美元是没有锚的，怎么都不挂钩，是无锚货币。格林斯潘是赞成的。但无锚货币是很大的问题，并且美国现在改不了，因为他们的货币政策已经固定了。

　　假如人民币跟美元脱钩，那再怎么挂钩呢？我是反对不跟任何东西挂钩的，无锚的制度不适宜中国。无锚的货币制度，经济的权力是集中在央行的。英国的经验如此，美国的经验也是如此，可以随便调控。假如不跟美元挂钩了跟别的国家挂钩呢，完全挂钩的话，就变成了经济权力，脱离了国务院，完全掌握在央行。而人民币迟早要放出去，一定要打入国际市场。所以这几年我一直都建议人民币跟别的币值挂钩。

　　任何从事过货币研究的人都赞成货币应该是有锚的，最大的问题是怎么下锚，下什么锚？弗里德曼当年说得很清楚，中国不可以下锚，因为中国太大。后来他看到人民币跟美元挂钩，就很支持。用朱基的方法是可以跟美元挂钩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钩着美元有很多问题存在，应该脱钩。

　　那脱离美元后，人民币怎么挂钩呢？我回想到我跟弗里德曼所谈过的，2003年的时候我就建议人民币与一揽子物品挂钩，肯定可以行得通的。

　　经济学家一致公认，金本位在行得通的时候是好的货币制度，这是没有问题的。罗马帝国时候用的是金本位，但是后来遇到很明显的困难。金本位就是金的本身，拿出来金子就是钱。

　　但也有两个问题，第一，假如金子不够多怎么办？第二，金价波动了怎么办？这两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弗里德曼当年没有看到，他赞同本位制，但是他还是想金本位的问题。没有那么多的金子怎么办？没有这么多的货舱怎么办？但是朱基的制度在90年代使我看到它是不需要的。我们今天还是金本位制，只要央行说一句话可以担保1000元人民币可以买多少的金子，市场上面有金子，去买就可以了。

　　央行不是金子的供应，只是担保人民币可以去买。问题在于金价波动时，金价涨人民币就通缩，金价跌人民币就通胀。所以我赞成把金本位依赖于物品。央行不需要提供这些物品，主要是担保这1000元可以买到多少金、银、白米、棉花。一定行得通的。

　　当年弗里德曼认为，没有专门的货仓储藏物品。实际上是不需要的。我根据朱基当年处理(通胀)的方法，突然间看到，货仓是不需要的。从最简单的金本位来看，金本位是央行或者是政府提供金子的，只要央行作为担保就可以了，这时候物价就稳定了。这样做的话，根本不需要担心通胀问题，人民币可以大胆发行。央行的权力小了，用货币来调控经济的幅度就小了很多。这就是凯恩斯曾说的：货币用来做计算单位，是为了协助贸易、投资和财富累计的。货币只是协助市场的运作，不应该用来调控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