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华

　　 我和女友都是读书也许有点太多的，被群众划分为知识的那类分子。因此我们最经常发生的争论往往涉及一定专业知识，大概会是药物的疗效、街道演变历史之类。这个时候我或者她通常会噌的一下把屁股挪到电脑前面，噼里啪啦输入“AMOXIL WIKI”（“阿莫西林，维基百科”）之类的词语，按下Google键，另一人凑到屏幕前来看一通，然后其中一个人仰天长笑一番，另一人摆出打牌输大了的臭脸，就此作罢。

　　 一百年前人们要去图书馆借阅百科全书，我们是如何习惯用打开电脑来解决问题的呢？五十年前人们要去电报局给远方亲戚按字发送消息，我们是如何习惯随时让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朋友知道心里的长篇大论的呢？二十年前人们对洗不干净的衣服只能叹息自己不爱护，我们是如何习惯用喷雾罐里冒出的气体来对付家庭疑难杂症的呢？作为一名工业设计师，我对这种变化会特别敏感。在这个方面上，我经常把自己跟考古学家联想到一起。我不是很确定“产品考古学”或者“产品生物学”是不是本人首创，但我十分乐意向各位解释一下这种观察人类文明的角度。

　　 这里我要引述吴岩老师描述的一个经典案例：“我曾经讲过自从有了复印机，就改变了中国农民与政府的关系……假如没有它，农民跟政府的关系就不一样……我当时在湖南调查，那些湖南农民走到政府那里去，会把文件拍到桌子上说，你反对中央，我们才是中央的政策执行人。那个政府很惊讶，说我们什么时候反对中央？农民说你看看中央文件说收税不能按人头收，你怎么按人头收呢……假如没有复印机，农民敢不敢说这句话？不敢。你把文件放到某某领导桌子上，那个领导把桌子一拍，伪造中央文件。你不管抄得多好，总会抄错一个字吧。”

　　 科学原理转化成技术，技术转化成产品，产品最终影响到社会运行的法则，继而影响到文明的进程。从蒸汽革命，电力革命到信息革命，每一代新产品都会对人类社会产生政治，经济，战争以外另一个维度的强烈影响。如果你已经离家自立，你一定会拥有或者租有洗衣机。那么当你回家探望母亲的时候，她用肥皂搓洗衣物的行为可能会让你觉得无法想象。你可曾想象过在你外婆正当青年的时候，第一次用上西式香皂有多么的激动，而她的女儿对祖辈用皂角洗衣又觉得多么的缺乏效率？但反过来，你的外婆绝对不会像你一样依赖公路运输，超市和信用卡这些不能自给自足的工具来生活，她大概对搬回去与世隔绝的小村里生活毫无怨言。

　　 古生物学者里有很多对寒武纪情有独钟，因为寒武纪是他们称之为生命大爆炸的时期，那个时期充满了谜题。在短短不到一亿年，以地球的年纪看只是百岁中的一年时间里，生物种类集体爆发。你能想象自己从小就只爱好踢球，突然在一年时间里同时喜欢上了钓鱼，自行车，高尔夫，皮划艇，滑翔伞和曲棍球吗？对这个生命大爆炸的其中一种解释是，当时地球大气中的氧含量突然超过了一个临界值，以至于提供了这些物种生存必须的氧气。我愿意相信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数字技术超过了一个临界值，以至于我们身边一下子冒出了无数千奇百怪的“产品生物”。

　　 话说回头，寒武纪的生命大爆炸是生物界的一次巨型实验，绝大部分当时存在的物种在自然淘汰中消失无踪，在今天我们所知的DNA系统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所以如果一年后你现在正钟爱的播放器、手机或是游戏机被人们彻底抛弃了，请自我安慰一下，不要太觉得世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