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杰 专栏

　　满清末期，从镇压“洪杨之乱”伊始所形成的由汉族士大夫掌握实权的政治局面被渐次打破。上自庙堂中枢，下至地方督抚等诸多关键职位，复被满族人把持，为满清王朝所奉行了200多年的“首崇满洲”的基本国策依然牢不可破。

　　那些主要是靠血统而不是才干上台的满族贵族官僚，大多为膏粱子弟，虽然在短时间内因为出身好而位居要津，权倾一时，但由于自小“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经充分之历练，故多昏庸颟顸骄奢淫逸之辈。在这样一些纨绔子弟“视国事为儿戏”的无知妄作之下，满清的政局遂江河日下，不可问矣。

　　当然，如此立论也并不是将这些满族贵戚子弟全部否定。衡之以史实，应当承认的是，在这些人当中也确有个别木秀于林的突出之辈，端方就是其中的一个比较典型的个案。

　　应当说，在晚清王朝最后十多年的政局中，端方是一个不能被忽略的重要人物。此人出身于满洲八旗之一的正白旗，属于根正苗红的“八旗子弟”，是满清王朝的顺理成章的接班人。但他虽为满洲旗人，却中过“举人”的功名，本人能诗善文，尤爱收藏金石碑版，是晚清时期著名的金石学家。仅凭这一点，端方就远高于他那帮子浑浑噩噩的满族同僚。

　　对于端方这个人，时人郑孝胥的评价甚高。郑孝胥曾经把他和当时大名鼎鼎的朝野大僚张之洞、袁世凯、岑春煊做了一番比较，有过“袁世凯不学有术，张之洞有学无术，岑春煊无学无术，端方有学有术”的评语。虽然此话传到张之洞耳朵里去后，张之洞一笑了之，说端方“不过搜罗些假碑版、假字画、假铜器，谬附风雅”而已，但端方的“小有才”还是被大多数的野史笔记作者所承认，似应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和当时的大多数满族贵戚一样，端方在官场上的升迁速度是非常之快的。1898年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戊戌年，他还只是一个道台，但四年之后的1902年，他已经接替张之洞为代理湖广总督。其后，先后任闽浙总督、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成为一方响当当的封疆大吏。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位极人臣的端方呢？据时人记载，端方为官也有其贪渎的一面。一些笔记中说到他在湖北和江苏担任督抚时，“日以纳贿为事”。不过，端方总是有些水平的，即使是“纳贿”也是很隐蔽和很有创造性的。譬如，其在江苏任巡抚时，曾规定凡是下属晋见时带门包者，一律和盘托出，改作公用。乍看起来似乎很廉洁，岂不知那些由此而不带红包者，端方对其都不甚感冒，百般刁难；而那些留了些心眼，于归公门包之外，还带着另外的门包在面见时趁机呈上的官员，端方则“面有喜色”，对之褒奖不已……从这个事例中是很可以看出些端方为人处事的风格的。

　　然而，端方尽管贪渎，但实话说，他实在不是一个只知贪渎的庸吏，相反倒是一个难得的能够开创些新局面的能吏。和他的那些满族同僚比起来，他的思想极其开通。还在那场轰轰烈烈的“百日维新”运动中，即因为拥护维新派，而差点遭到日后的清算。只是因为他写了一首《劝善歌》奉献给慈禧，再加上荣禄等人的帮助，才勉强得脱。后来，经过庚子国变联军入都的强刺激，慈禧等满洲宗室被迫重开维新大门，力推新政。端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清政府1905年出使考察西洋政治的不二人选。也正是这次难得的人生际遇，使他有机会得以零距离地接触中国之外的另一处全新的世界，演成了他整个官宦生涯的一个“华彩乐段”。

　　1905年，清政府迫于内外压力，终于决定借鉴西方国家的治理模式，加速实行政治体制改革。为此，于当年的7月16日正式颁发上谕，决定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国政治状况。这道以光绪皇帝的名义下发的谕旨说：“方今时局艰难，百端待理。朝廷屡下明诏，力图变法，锐意振兴。数年以来，规模虽具，而实效未彰。总因承办人员，向无讲求，未能洞悉原委。似此因循敷衍，何由起衰弱而救颠危。兹特简派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等随带人员，分赴东西洋各国，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择善而从。嗣后再行分班前往，其各随事诹询，悉心体察，用备甄采，毋负委任。”

　　1905年9月24日，当载泽等五大臣峨冠博带准备出发时，在北京正阳门火车站突然遭遇了革命党人吴樾的炸弹袭击。五大臣中的载泽、绍英受伤，此事顷刻轰动朝野，满洲贵戚人心惶惶。但革命党的暗杀活动并没有阻止清政府外派大臣出洋考察的决心，反倒使年迈的慈禧太后看到了只有出洋考察和加速政体改革才能消弭革命，延续清政府的国祚。

　　1905年10月26日，清政府再发上谕，决定重拾旧章，增派尚其亨、李盛铎会同载泽、戴鸿慈、端方继续前往西方各国考察政治。新的五大臣共分作两批次——其中，载泽、尚其亨、李盛铎为一路，主要考察日、英、法、比各国；戴鸿慈、端方为一路，主要考察美、德、奥、俄等国。为配合五大臣出洋考察活动，清政府还于年底设立了规格很高的“考察政治馆”，由各亲王大臣亲自参与，以备将来综合研究五大臣带回来的各种信息，为清政府的立宪改革提供理论上的支持。

　　1905年12月19日，端方这一路考察团自上海出洋赴美，乘坐的是美国的西比利亚号轮船，中间途经日本。其随员有熊希龄、伍光建、陆宗舆等33人。在此后的大半年的时间里，端方一行由美洲再赴欧洲，先后访问了美、英、法、德、丹麦、瑞士、荷兰、比利时、意大利等九国，最后于1906年8月10日回到北京。

　　一个从来没有迈出过国门的满族官僚如今竟然大开洋荤亲历欧风美雨，其对端方的巨大刺激是可以想见的。在这些国家，他饱览了一幅幅活生生的“西洋镜”，所见所闻不仅使本就趋新的他思想发生了进一步的飞跃，而且还演绎出了一幕幕具体而有趣的小插曲。

　　据《清代名人轶事辑览》载：端方等人抵达美国后，下榻在三藩市某宾馆。当时，美国的一些大旅馆大都为旋转式的大门。这样的大门如今在中国的大小城市早已司空见惯。但在100多年前，对于没有出过国门的端方则是见所未见，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何使用了。于是，进门之后，如同进了迷宫，转了几圈后，依旧被转出门外。以至于见门胆怯，不敢再进。甚至还有野史说端方等在美国误将宾馆的电梯间当作主人安排的下榻房间，以及误闯相邻的某外国女性包房……

　　正如端方不知道如何使用宾馆的旋转大门一样，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外洋世界的人来说，发生这样的一些小插曲倒也很正常。这其中主要的问题只是见识不够，并不能用来作为讽刺端方无能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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