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否能管理好国际社会对中国的预期是新挑战

　　本报瑞士达沃斯特约报道组 报道

　　一座灰色的低矮建筑，只有简单的水泥外表和木质材料做装修，简陋程度一望而知。但就是在这里，世界经济论坛迎来了它四十岁的生日。

　　一年一度的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被誉为非官方的国际经济学界最高级别的论坛，第40届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召开，正值金融危机后全球景气渐趋复苏的时期。今年年会的主题是“改善世界状况：反思、重设、重建”，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主席克劳斯·施瓦布将此解释为“反思价值观、重新设计合作进程、重建相关国际机构”。

　　本届年会将举行多达225场工作会议，与会人数创下了新纪录。超过90个国家的2500多名各界领袖出席，其中包括了1400多名企业高管，30多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至少60名部长级官员以及100多名国际组织或非组织的领导人，以及各超过200名的学术界领导人和新闻媒体领导人。值得注意的是，不少金融界人士正在重新回到达沃斯。年会组织者方面表示，此次年会将有235位金融界人士参加，比去年增加了23%。具体话题则非常广泛，包括美国和中国在未来世界中的作用、中国经济增长形势、东亚共同体前景、拉丁美洲的崛起、欧元区经济形势等等。

　　中国越来越多地被关注

　　达沃斯论坛开幕后，众多政界和商界领袖就频繁进出在达沃斯搭设的演播室“中国之家”。第一位进入的重量级嘉宾是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马丁·沃尔夫表示：“中国实现了令全球瞩目的发展，在发展贸易等方面取得了极大的进展，贸易顺差产生的储备越来越多。但是一些潜在的消费者不复存在了，德国人消费乏力，日本人也是一样，他们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没有消费动力。一些有消费潜力的国家，比如美国、英国、西班牙，他们的人民都破产了，消费者越来越少。所以，全球最好的消费群体就是中国的消费者。中国应该培养消费，自给自足，这将是最重要的趋势。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长将变得非常疲软，美国在未来几年中尤其如此，市场不会很活跃，这对中国的发展模式将造成重大的影响。国际市场短期不会再现以往的活跃程度。未来的市场将集中在中国以及其他新兴国家。因为世界增长主要来自这些地方。我认为市场上出现了最根本的一个变革，那就是关注度从西方国家逐渐开始转移，变得更加多元化。新兴国家将更深入地融入世界经济，这也是20国集团的核心意义。中国的作用也越来越大，因为中国实在太大了。”

　　黑石集团高级董事总经理约翰·斯图津斯基认为：“大家对于中国成就的关注主要集中于领导能力、资源调配能力以及中国领导人对于这样一个人口众多情况复杂的国家的管理能力。”美国铝业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克劳斯·柯菲德说：“在我们称赞中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长足的进步的同时，大家尤其羡慕中国应对危机所取得的成就，而且中国的发展方式也是非常值得称道的，温家宝总理去年在达沃斯的精彩演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以及今年世博会的召开，越来越多有关中国的事件进入了国际视野。”

　　爱德曼公关公司总裁兼CEO理查德·爱德曼补充说：“中国企业需要像中国政府一样与世界建立越来越多的联系，也就是说CEO需要让自己更多地与外界接触，韩国三星品牌的革新对韩国国家品牌的建立就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中国的国家品牌最终要建立在很多商业品牌的成功之上，这是中国下一步要面临的问题。”

　　世界著名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印证了人们对中国的期望。在其1月26日发布的第13期全球CEO商业信心调查报告中表明，全球CEO商业信心在危机后首次回升。这份对全球各地区各行业1000多名CEO的调查报告显示，81%的受访者看好下一年度的经济前景。而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只有64%的受访者看好经济前景。现在有接近40%的大公司的CEO有增加雇员的计划。

　　不过由于受金融危机影响的程度不同，世界各地区CEO的商业信心不尽相同。在北美和西欧地区，只有80%的受访CEO表示乐观，而在拉丁美洲和中国，却有多达91%的受访CEO表示看好经济前景。

　　中国作用被夸大

　　达沃斯年会上被热议的中国，不仅受到了赞扬，也遭遇了不少“围攻”。很多全球商界领袖指责中国是“在搭世界经济的便车”，同时中国听到了更多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声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专家们认为，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必定会给世界带来一定震动，对于国际上有的捧有的贬的现象，中国要保持头脑冷静。接受采访的政商界人士也提醒大家，不要对中国经济有太高预期，也要看到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困难。

　　汇丰银行CEO格林表示：“可能有一些人对中国产生了过高的预期，但是任何了解中国、关注中国发展的人，包括汇丰，都知道中国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同时也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并没有低估中国在困难时期的管理能力，我相信目前中国良好的发展态势至少能够保持三十到四十年。”

　　看好中国，认为中国经济发展为其他国家市场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市场空间，这些看法有没有高估中国？天津市市长黄兴国认为，有一点“捧中国”的味道。“作为中国，作为我们天津自身来说，头脑一定要清醒。心是热的，头脑要清醒。中国经济增长产生了一些新的矛盾，特别是有许多积累下来的老的矛盾。譬如城乡之间的矛盾、第二、三产业的协调发展、城乡统筹到底的问题、经济结构当中的不合理等等。特别是产业结构、粗放经营、效益低下、产品质量等问题，都需要引起我们高度重视。”

　　世贸组织总干事拉米的看法更坦率：“在经济衰退的时期，很多政治家会把责任推卸给其他国家，这种政治的老把戏已经被使用了上百年。但毋庸置疑的事实是中国正在崛起，中国的经济增速超过了其他很多国家，中国参与国际体系的程度也在加强，这些和其他任何变化一样都不可避免会带来震动。”

　　各界热烈回应李克强讲话

　　无论是褒是贬，中国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的特别致辞，在达沃斯还是受到了广泛关注并得到积极评价。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说：“我认为他发表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讲话。他在讲话中强调中国将怎样和全世界一起把经济发展的成果做大，这样的话，整个世界都能从中国的经济成功中获益。这一点给与会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想，他想向西方发出的讯息就是不要对中国的崛起害怕，中国可以在新的世界秩序中起到积极作用，我想，他的演讲反响很好。”

　　第一东方投资集团诸立力表示：“我觉得副总理的讲话非常有意义，他向世界表明了中国充满信心地迎战金融危机，这次金融危机当然是一大挑战，但是它向世界表明我们尽力了，而且我们所做的牺牲会使本地区和全世界受益。”

　　由于李克强演讲时会场爆满，很多未能进场的记者只能在媒体中心通过闭路电视观看演讲。

　　现场目击：达沃斯弥漫的焦虑

　　达沃斯的雪，下得特别大，漫天都飘着鹅毛大雪。我们的演播室临时从室外搬到了室内。

　　达沃斯当地时间凌晨4点钟，奥巴马总统发表了他的国情咨文。很多达沃斯参会代表因为时差的原因，4点钟还没有睡觉，看了直播。大多数的反馈，我觉得，可能质疑的声音多过赞许的声音。

　　因为奥巴马经历了一个特殊的拐点。这个拐点就是，马萨诸塞州肯尼迪参议员去世后剩下的参议院的席位现在被共和党拿走了，普遍认为这是奥巴马由胜转衰的一个转折点。为什么这么说？现在达沃斯几乎所有人在提到奥巴马总统的时候，包括世界各国的政商领袖和美国的政商领袖，说得更多的是两个字——“失望”。他们觉得奥巴马总统上任之初，一年前提出来的很多政策方针，很多要做的没有做，很多说到要做的最后打了很大折扣，所以认为奥巴马可能没有管理好国际社会对他的预期。目前来说可能普遍对他的关键词都是“失望”。

　　在达沃斯有一种随处可见的杂志，叫做《外交期刊》。在它的最新一期上，我看到奥巴马总统旁边被画了一个等号，旁边站的这个人是谁呢？是卡特总统。杂志说，奥巴马现在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位卡特总统。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卡特总统当年上任之初也是特别受欢迎，但是很快，一年之后就开始由赞许声转向一片媒体的攻击。人们普遍认为，奥巴马当年能够当选总统，主要是他赢得了媒体，因为媒体站在了奥巴马这一边，全部倒向奥巴马，最后他赢得总统的宝座。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媒体，包括美国媒体都在质疑奥巴马总统。即使是支持他的媒体也不会在对待他的问题上做很多让步，这个时候，失去了媒体的支持率，很可能会导致他在2010年的支持率进一步下降。

　　说到奥巴马总统，达沃斯有一个很大的话题，就是“金融监管要进一步加强”。而奥巴马提出要限制大银行的业务，不让大银行参与投资业务。在这两天的采访中，一些政商领袖们都认为奥巴马的这个提法是不符合实际的，会限制经济本身的规律。他们认为，奥巴马总统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民意支持，更多的是政治上的选择而不是经济上的选择。他们认为奥巴马是一个非常政治化的总统，所有重大决策都是从政治上去考虑，而不是从经济的规律去考虑。

　　去年的这个时候，达沃斯弥漫着一种恐惧，因为当时危机非常深重，虽然总理的演讲给大家带来了很多希望，但当时整体的空气确实是比较恐慌。今年如果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焦虑”，一种淡淡的焦虑弥漫在达沃斯的空气当中。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有一种观点认为危机确实过去了，一切都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经济学家、媒体、政商领袖认为危机没有过去，危机只是延时了。所谓的复苏，更多的是各国的央行注入大量的流动性，是在很多流动性的支撑下，硬是用钱砸出来的。现在的尴尬境地就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些救市政策退出。退出得早，可能又重新会回到经济衰退，退出得晚，可能会造成大量的通货膨胀以及资产泡沫。所以，大家都认为这个危机可能不是真正结束了，而是延时了，这是一种观点。

　　焦虑还来自于一种新的认识，这种认识是以第一次来达沃斯做演讲的法国总统萨科齐为代表的。他公开攻击全球化本身，说这场危机本身是来自于全球化的危机，是全球化造成的危机。为什么会引起大家焦虑？因为过去30年，全球经济之所以稳定增长，政治上比较稳定，主要是因为全球化。全球化把各国的利益锁定在一起，而现在大家开始认为全球化本身产生了一些问题，比如，现在西方国家有时候指责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造成全球经济的失衡，觉得像中国这样的国家消费不够、储蓄太多等等，这些问题也都是全球化带来的一些副作用，我们会认为是这些发达国家把我们当做替罪羊，来解释他们国家内部的经济问题。所以，这些都可能是全球化走到了一个特殊的十字路口时带来的一些负面作用。因为上述种种原因，可能大家对未来的预期不是特别的好。

　　中国要管理好世界对我们的预期。

　　这次在达沃斯还有一个切身的感受，就是中国必须管理好世界对我们的预期。

　　经过这两天仔细的观察，如果跟十年来我参加达沃斯的经历作对比的话，中国又一次在世界经济的舞台上被高估了，或者说有的时候被捧杀了。

　　在会场上，很多企业家和政要都在说，目前世界各国的经济增长的指标各方面都不是特别理想，只有中国还在高速增长。看一些数据，非常说明问题。比如，中国超过德国成为第一大出口国，中国超过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世界前五名的银行大部分是中国的等等。这些数据都在给世界一个信号，就是中国今天已经成了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大国，应当承担更多的责任。我想，为什么世界对中国的判断会出现高估？就是因为他们的目光仅仅局限在这些数字上，看到的仅仅是上海的陆家嘴、北京的奥运、北京的国贸，看到了中国最灿烂的一面。当然，也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比如，在会议上我们能看到很多报纸杂志，有一本书叫《当中国统治世界》，这是一本去年在美国刚刚出版就迅速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的书。这本书里犯了很多常识性的错误，但其实我们把这称为捧杀，可能也是出于对中国的一些误判、一种高估。

　　在这个时候，很多与会的中国代表也在一起讨论，可能我们2010年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要去管理好世界对中国的预期。世界对中国的预期需要我们自己管理好。以前我们总是觉得自己需要韬光养晦，需要低调，但是与会的这些代表们都在反复告诉我，说成钢，中国现在想低调很难了，中国已经站在了全世界的聚光灯前，特别是在美国奥巴马政府在2009年没有体现出全世界期待的这种领导力的时候，对中国的期望自然很高。所以，在这个时候，如何能够管理好世界对中国的预期，不仅是这次论坛上我们需要讨论的话题，也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中国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芮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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