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翔 史进峰

　　 “他是经济学界最伟大的教师之一，是经济学巨匠。”

　　 这是一位学生对老师的深切悼念之词。老师，是被学术界认为是最后一位经济学通才——保罗·安东尼·萨缪尔森(Paul Anthony Samuelson)；学生，是现任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伯南克(Ben Bernanke)。

　　 12月13日，萨缪尔森在其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家中逝世，享年94岁。

　　 这位具有开创性并高产的经济理论学家，不仅是通才，更是天才。1970年，萨缪尔森成为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位美国经济学家时，瑞典皇家学院的评价是：“他发展了数理和动态经济理论，其研究涉及经济学全部领域。”

　　 虽然他一生待在麻省理工学院，并自称以“一辈子最荣耀的是没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完整待过一个星期”为骄傲，但他的政策建议，却促成了美国一个经济高增长的时期。肯尼迪政府正是听从了萨缪尔森的建议，推出了著名的“肯尼迪减税方案”，从而造就了一代辉煌。

　　 而他执教的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系，更培养出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财经班底，无论是伯南克、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克里斯蒂娜·罗默(Christina Romer)、还是他的侄子、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劳伦斯·萨默斯都受过他的教诲。

　　 萨缪尔森更是通过教书育人和撰写教材影响了一代代世界的经济学人。虽然萨缪尔森从来没有到过中国，但他所撰写的《经济学》教材却成为中国最早的西方经济学启蒙教材，影响至远。

　　 “我们这个岁数的中国经济学者，都读过他的教材。”10月14日，61岁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余永定告诉本报记者，这也是改革开放后接触西方经济学的所有人的共识。

　　 天才和通才

　　 萨缪尔森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学术天才。

　　 1931年，他考入芝加哥大学，专修经济学，年仅16岁，毕业后在哈佛大学继续攻读学业，26岁那年取得博士学位。在芝大，他的平均成绩是A，在哈佛则是A＋。

　　 在萨缪尔森刚学习经济学的时期，经济学和其他社会学科一样，更多的是使用文字去描述经济现象。而他在博士阶段的研究，就开创了用数理、统计的方法来研究经济学的时代，更新了整个经济学的研究范式，并最终为他赢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他用这套方法论写就了博士学位论文《经济理论操作的重要性》，并以此为基础，写成了《经济分析基础》——他赢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主要成果。

　　 《经济分析基础》以数学为工具，使各种理论和方法获得基本统一的表述，并以此总结了新古典经济学的主要成就。这本书把最大化原理和均衡原理结合在一起，使新古典经济学的主体内容有了经典的数学表述形式。

　　 “他改变了经济学的语言。”独立经济学家谢国忠告诉本报记者，过去的经济学更多的是用文字逻辑来表达经济学思想，萨缪尔森之后，经济学则更多采用量化的、统计学的方式去进行观察和研究。谢国忠于上世纪80年代末在麻省理工学习，并于1990年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

　　 在经济学理论这片“丛林”中，要成为天才需要悟性和创新，而成为通才更需要坚持和包容并蓄。萨缪尔森却做到了两者的合一。

　　 “他几乎在经济学的每一个领域都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对外经贸大学金融学院院长丁志杰说。萨缪尔森《经济学》译者、北京大学教授萧琛也告诉本报记者，“只要是经济学领域，萨缪尔森没有什么是没有涉及到的。”

　　 他开创了经济学的“新古典综合派”，成为了新古典经济学和凯恩斯经济学综合的代表人物。萧琛表示，“新古典综合派”一次成功地把（当时）新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和传统的微观经济学结合在一起。

　　 一个基本事实是：“宏观经济学”一词，在萨缪尔森的教科书问世之前，甚至还不曾出现在西方经济学的词典中。在微观经济学领域，萨缪尔森所采用的一整套市场分析方法，如供给曲线、需求曲线和成本曲线等，迄今仍是经济学界的共识和典范。

　　 类似的贡献比比皆是，在国际经济学领域，斯托尔珀－萨缪尔森定理（The Stolper-Samuelson Theorem）提出关于关税对国内生产要素价格或国内收入分配影响，成为经典分析范式。1958年，萨缪尔森与R·索洛和R·多夫曼合著了《线性规划与经济分析》一书，为经济学界新诞生的经济计量学做出了贡献。

　　 两位大师的较量

　　 “萨缪尔森就是一位学者”，他的侄子劳伦斯·萨默斯在他去世后如此定义这位恩师和亲人。

　　 但是，在20世纪60-70年代，他却从马萨诸塞州的校园里深刻影响了整个美国乃至世界经济政策的决策。这位坚定的民主党人曾担任肯尼迪和约翰逊总统的顾问，虽然他拒绝在政府中担任官职。

　　 最直接的一次影响，就是帮助肯尼迪政府制定减税政策。

　　 1961年1月，肯尼迪就任美国总统，此时正面临经济萧条，他发表的第一篇国情咨文中就悲观地宣布：“目前的经济状况是令人不安的。我们是在经历7个月的衰退、3年半的萧条、7年的经济增长速度降低、9年的农业收入下降之后就任的。”

　　 肯尼迪采纳了萨缪尔森的建议，实行了著名的“肯尼迪减税”政策，减税增加了消费支出，扩大了总需求，并增加了经济的生产和就业。实际上当肯尼迪提出的减税最终在1964年实施时，它促成了一个经济高增长的时期。萨缪尔森也由此成为白宫中不可缺少的高参。

　　 1970年代，西方国家遭遇了经济停滞和通货膨胀并存的现象，即“滞胀”。萨缪尔森的新古典综合经济学则遇到了麻烦，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此时，他与此前不久去世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发生长达终生的“智慧较量”。

　　 弗里德曼提出了更为自由放任的“货币学派”，即主张政府的最重要经济职能就是调节货币供应，除此之外则不应该对经济进行任何干预。里根政府奉行了“货币学派”的政策，走出了滞胀的泥潭，并开创出了另一个高增长的时期。此后的数任美联储主席也将“货币学派”理论作为货币政策的主要依据。

　　 “当时弗里德曼的经济理论在美国政策制定层非常有影响，萨缪尔森不喜欢弗里德曼的理论，在演讲中会经常针对弗里德曼的理论进行批评。”谢国忠介绍。

　　 尽管不喜欢弗里德曼的理论，但萨缪尔森正视了滞胀对于新古典综合派的挑战。此后新古典综合派引入了货币学派等批评者的观点，完善了其理论体系。

　　 在此次金融危机爆发后，萨缪尔森还在《纽约时报》专门撰文，认为金融危机的肇因是受弗里德曼思想影响的政策引起的，认为危机证明了他的理论是正确的。“他在文章中认为这是他的学派的一个胜利，但我认为得出这样的结论是不恰当的。”谢国忠表示。

　　 《经济学》：从新古典到经典

　　 1940年，萨缪尔森到麻省理工学院（MIT）任教，自此就从来没有离开。

　　 谢国忠介绍，MIT的经济学系对美国经济学有很大的影响，那个时期美国相当一部分大学的经济学教授都是来自MIT，因此MIT也被称为“教授工厂”。谢国忠说，“包括前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克鲁格曼都是他一手推起来的。”

　　 谢国忠回忆，“我在MIT时候，萨缪尔森已经不上课了，但每个学期都过来讲几堂课，他非常有兴趣和学生进行交流。”

　　 萨缪尔森创造的另一个经典是他所撰写的教科书。1948年萨缪尔森撰写《经济学》教科书初版时，便有人断言：“下一代人将跟随萨缪尔森学习经济学。”

　　 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家、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主席波特伯(James Poterba)记得高中时就看过萨缪尔森的教科书。他告诉《华尔街日报》，“每个大学生都从中学到了很多，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萨缪尔森在编纂和发掘方面绝对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本教科书每次再版，不仅能够让初学者迅速地概览主流经济学的全貌，而且还不断刷新财政学、金融学、统计学、会计学、制度经济学、国际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和环境经济学的知识。在西方它堪称一部“小型的经济学百科全书”。

　　 半个世纪以来，这部世界上最为实用和畅销的经济学教科书，早已被译成了多达40余种文字，其销售总量也已超过1000万册。

　　 而经受过这部教科书的中国人，更超过千万。建国后最早一批接触西方经济学理论的中国经济学人，几乎都受过它的启蒙。虽然直到1990年代，《经济学》的中文版才在中国问世。

　　 据对外经贸大学金融学院院长丁志杰介绍，其实，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引入国内，当时的名义主要是“供批判”用。而受其启蒙的一批中国经济学家和民众，正是用这套理论框架“批判”了旧有的计划经济体制、架构了市场经济的基础。

　　 这本经典的经济学教材大约每3年更新一次。据该书译者萧琛介绍，目前正做第19版中译本的翻译。

　　 这也是这位逝去的大师留下的最后一份启蒙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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