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

　　 格非，作家、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格非文集》、《人面桃花》、《山河入梦》等。

　　 中国和不丹有着许多不同，不丹的GNH系统也无法照搬到中国来。举一个非常小的例子，众所周知，洗一个热水澡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在不丹，每个国民每天洗一个热水澡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然而，中国有着13亿人口，有限的水资源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可以在每个晚上好好地洗一个热水澡。

　　 幸福涉及到两个方面，其一是个人的幸福；再者，就是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和谐的关系。我不主张把自己的富足建立在别人的贫穷之上，或者把自己的安宁和健康建立在别人的喧嚣和动荡之中。以这种方式获得的满足感并不值得追求，相反，我门应该对此感到羞耻。离开他人，作为主体的我们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到底什么是幸福？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作家拉格洛夫曾说：“幸福是对责任自觉的承担”。我在20多年前便读到了这句话，直到现在仍然认为它是对幸福的确切解释。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能够自觉自愿地选择自己的行为，并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这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所在。例如，我愿意成为父亲，我愿意承担教育子女的一切责任，所以我感到幸福。作为父亲，我自觉的承担了责任，也揽了一堆麻烦。但是这个身份的确让我愉快。

　　 幸福的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诚实的人和善于感受的人往往会感到焦虑，没心没肺的人一定不会觉得痛苦。克尔凯郭尔曾经说过，上帝钟爱谁，就会把他最优秀的仆人派到他的身边，像情人一样紧紧贴着他——这个仆人就叫“悲哀”。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因为悲观是乐观的真正前提。人的一生会随时死去，个人无法左右它。可我们往往忘记了这一点。如像孔子说的那样，朝闻道而夕死，当然很好。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在人生中唯一值得记住的，就是最美好的事情。海德格尔也说过，要满怀激情的做一件事情，生活才有意义，这才是幸福最重要的真谛。一个正在恋爱的人，不会感到虚度时光，因为激情使他的生活充满了光彩。

　　 谈及人生中的社会关系，幸福并不一定与“左右逢源”相关。相反，看上去朋友很多的人，在人群中也会感到孤独。虽然他表现得忙忙碌碌，却没有个人的生活，其内心便没有亮光。他们过着纸偶一样的生活。他们是现实中的“卡列宁”。而许多看上去孤单的人，并不见得不快乐。看上去他们落落不群，独来独往，但对于懂得享受个人生活的人来说，那却是自由，是美好。

　　 许多人害怕衰老和死亡，认为人生中最没有生活质量、最不幸福的时刻便是年老退休之时。但我却不这么看，人的童年是幸福而美好的，但是却懵懂无知；青年和中年却又要到处为生计奔波；老年人的阅历、情感和内心都很丰富，也有更多的选择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