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枫

　　岁月荏苒，昔日被称为“中生代”的指挥家俨然已具大师风范，西蒙·拉特尔、马里斯·扬松斯分掌德国南北两大乐团，成为一时瑜亮。二人风格及理念之争，被英国乐评上升到托斯卡尼尼与富特文格勒相较的高度。更年轻一辈的克里斯蒂安·蒂勒曼和弗朗茨·维尔瑟-莫斯特在政治观念方面是死对头，却在诠释德奥浪漫主义音乐上各擅胜场。

　　先来欣赏拉特尔指挥柏林爱乐乐团演奏的舒伯特。拉特尔的唱片目录里还缺少很多德奥音乐的重要经典，这为他执掌柏林爱乐以后的录音计划提供了广阔的曲目空间。但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他的柏林爱乐版舒伯特C大调“伟大”交响曲（EMI 3 39382 2）。比起拉特尔的两位前任（卡拉扬和阿巴多，也许还要加上第三个——富特文格勒），这个演奏出人意料地遵循了传统的旧式风格，结构均衡而松弛，乐句得到充分扩展，有一种深深沉醉的意态。拉特尔的迷人之处在第二乐章通过反复和渐强推至的高潮之后出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停歇，然后速度一下子放慢下来，大提琴以极为亲切温暖的表情进入，这简直太美了！正是庄严而壮丽的表象背后的舒伯特欢愉而沉静的内在世界！拉特尔还贡献了丰满的音响层次及空间感，他的乐句对位精确而不着痕迹，充分体现出他在技术方面的过人之处。

　　有“小卡拉扬”之誉的蒂勒曼为他在慕尼黑的“登基之日”选择了具有挑战极限意义的布鲁克纳第五交响曲（DG 00289 477 5377 GH）。蒂勒曼离开柏林德意志歌剧院，即意味着有“柏林城市英雄”之誉的蒂勒曼在颇具政治色彩的较量中不敌同城的另一位音乐家丹尼尔·巴伦伯伊姆，柏林已无他的存身之地。蒂勒曼的去向虽有种种猜测，但最好的结果并非人人敢去想象。慕尼黑爱乐自切利仙逝以后家当险些荡然无存，从各方面看来，蒂勒曼都是驾临嘉斯台（慕尼黑爱乐大厅所在地）的最佳人选，而蒂勒曼的“登基”演出竟然选中了切利最最独步天下的布鲁克纳第五交响曲。通过巴伐利亚电视台转播的首演录像可以看出，蒂勒曼是紧张的，也是深思熟虑的，他也敢于把节拍放得和切利一样的慢，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功法支持啊！蒂勒曼并不喜欢别人拿他和他的前任相比，同时他也对布鲁克纳这样的作曲家略有轻蔑之意，这使得他的布鲁克纳带有一种现代性的超然意味。不过蒂勒曼也决不会放过展现他音乐天才的机会，他为布鲁克纳施加了他的能量，这种能量具有十分骇人的力道，不独是音势当头压迫而来，而且沉思的意味和叙事的方式都十分强硬，在83分钟的长度里都少见缓和与松弛。

　　在肖斯塔科维奇百岁诞辰之际，刚刚在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上任的扬松斯以演奏第二和第十二交响曲（EMI 3 35994 2）表达了自己的致意。EMI唱片公司专属艺术家马里斯·扬松斯终于同时到手两大超级乐团，可惜阿姆斯特丹音乐厅有自己的录音品牌，EMI只能拿到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录音。正像慕尼黑得到蒂勒曼的布鲁克纳一样，同城的巴伐利亚广播也得到了扬松斯的肖斯塔科维奇。一切都是天作之合！扬松斯的肖斯塔科维奇有布尔什维克的背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从前指挥的奥斯陆爱乐乐团和匹兹堡交响乐团甚至更大牌的费城乐团都没有真正表现出社会主义的宏大辽阔的气势，圣彼得堡爱乐在扬松斯的想象力面前又显得迟缓呆板。这里的第二和第十二交响曲都是以1917年十月革命为主题，前者短小，后者冗长，但都不乏革命的内容和浩瀚的场景。扬松斯的节奏坚定而沉稳，向前的力量持续增长，和声丰满而富层次感，音色质感自然结实，最可贵的是，他的音乐中始终保持一种温情在里面。

　　当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亲眼目睹维尔瑟-莫斯特指挥马勒第九交响曲的时候，我有马勒在我面前复活的感觉。而在《阿尔卑斯山交响曲》（EMI 3 34569 2）唱片封面上的维尔瑟-莫斯特照片更是像极了青年（或者少年）时代的马勒，恰好他指挥的乐团又是古斯塔夫·马勒青年乐团。理查·施特劳斯这部略嫌冗长的交响曲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庞然巨作，它不仅考验指挥的控制能力，也需要一个超编制高级乐团的有力支持。但是，维尔瑟-莫斯特的控制力却达到完美的程度，他热情充沛而不过火，句法紧凑、张力十足，又将细部呈现无遗，到处散发着优雅闲适的旨趣。这是多么引人入胜的攀登旅程啊！奇观胜景，日出日落，电闪雷鸣，雨过天晴，繁花似锦，目不暇接。所有的乐器都在这里大显身手，完全由年轻人组成的古斯塔夫·马勒青年乐团居然有如此令人吃惊的声部水平，他们的合奏能力尤其令人惊叹。这一定是维尔瑟-莫斯特的功劳。“没有不好的乐团，只有不好的指挥”。维尔瑟-莫斯特凭一个青年乐团演奏的重量级曲目，便取得进行“巅峰对决”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