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
“安迪对我影响最大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做一切你能做的,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大卫·拉切贝尔(Davie Lachapelle)说着,露出有些羞怯的笑容。明年4月开始,他将进行自己作品的首次亚洲巡展,6月份在北京今日美术馆的展览,将是第二站。11月26日他来到北京,为明年的展览做准备工作。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和单向街书店坐得满满的讲座上,看到自己在中国有如此巨大的粉丝群。他拍摄过的名人不计其数,从希拉里到麦当娜,都曾经出现在他的镜头里。而他更记录下了整个美国社会的大众文化,“我花了15年时间,记录美国大众对名人的迷恋、对物质的追求。”尽管他拍过无数顶级品牌的时装大片,回首过去之时,他的感受是:“每个人都生活在流行文化的阴影之下。”
“拍摄,是让命运去扮演自己的角色”
拉切贝尔的语音非常温柔,一句话说到最后,甚至让人感觉到他有些虚弱。很难把这个俊美如神话中翩翩少年的人,和他镜头下那些极富力量、色彩极度艳丽的形象联系起来,尤其是最近这几年的作品,《死于汉堡包》、《世界尽头的房子》等等。“我尝试把大众文化的许多元素,用作我作品的背景,美国人很多东西都盲目地追求大,像那个巨大的汉堡包,我想表现的,其实就是消费的膨胀无时无刻不包围着我们。”
安迪·沃霍尔是他的伯乐,将他从一个高中辍学、想要成为摄影艺术家但却寂寂无闻的青年,变成了时尚摄影界数一数二的人物。而安迪的教诲,在拉切贝尔转型成为一个艺术摄影师之后,仍然对后者充满了启示。如今安迪·沃霍尔被人们传颂得极广的一句话,是“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能当上十五分钟的名人”。而拉切贝尔在开始他的摄影事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后来会有那么长的时间,要花那么多的时间去周旋于各种“名人”之间,同样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名人。
“我那时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做一个靠在画廊里卖作品谋生的艺术家,到现在,摄影仍然是我唯一会的营生。”17岁的拉切贝尔曾经有过在纽约东村四处闲逛、一幅作品也卖不出去、生计都成问题的窘境。后来他遇到了安迪·沃霍尔。“安迪经常在纽约的一些夜店里坐着,他很随和,和谁都能聊起来。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好不容易有一家画廊同意展出拉切贝尔的作品,他邀请安迪去看,“他真的去了。看了以后就问我愿不愿意为他工作。我的第一份正经工作就是为《访问》杂志拍摄安迪的肖像,那是我18岁的时候。后来我为他工作了4年,直到他去世”。
“我见证了他的一生,他教给我关于生活的珍贵经验和哲理。他在世的时候,没有什么美术馆愿意给他做大型展览,他去世以后反而很多美术馆为他做隆重的回顾展。”在拉切贝尔看来,沃霍尔的遭遇也有点类似于迈克尔·杰克逊,“生前和身后会有不同的评价。”他从这些经验当中得到的结论是,“重要的是坚持你自己的想法,我只祈祷,我的创作能够负担自己的生活”。
今年6月,他为杰克逊做了一幅肖像式的作品,《大天使米迦勒:再清楚不过的信息》。之后不久,就传来了杰克逊离世的消息,使得他的作品变成了“纯纪念性”的,“我想在这幅作品里,他对于大众的态度也比较明显了。通常大天使都要手持复仇之剑,但杰克逊却放下了剑,做出友善的姿态。我想他已经原谅了世人对他所做的一切”。
在他看来,和这些所谓的“名人”打交道并不难,“关键是沟通,沟通也是我过去为杂志工作而学到的最重要的技能。”比方说拍麦当娜,她到他的工作室,“我们坐下,先聊聊彼此的想法,我给她看看我过去的作品,很快就可以开始拍摄。”而不论是拍平面作品,还是拍音乐录影,或者是拍电影,所有的拍摄,在他看来“让命运去扮演自己的角色”,“我不是控制狂,可能你期待一个晴天的时候,却下雨了。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要一直让自己保持一个开放的状态,要容许各种意外的发生。”对他来说,自己的职责是,“让一切都保持和谐的状态。我是船长,但我无法控制海面的波浪。”
即使是黑暗的东西,也要用美丽的东西来表现
4年前,拉切贝尔经历了自己事业的瓶颈期。“我为各种杂志工作了那么多年,也拍了那么多作品,但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已经全部说完了。就像一段感情结束了,想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暂时还处于空窗期。”于是他去夏威夷买了一片土地,“我真的想余生就做一个农夫,在夏威夷我没有电话,也不上网,每天只关心自己地里的蔬菜。”这样与世隔绝地过了4个月,有朋友的画廊找到他,要和他合作,开他的展览。“我一开始拒绝了,后来他们不断地找我,又反悔了。”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画廊告诉我,他们没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所想要的一切空间,自由发挥。我最终答应的时候,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重拾自己对摄影的感觉,“在大自然里,我感到很平静,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和摄影之间还有些无法解除的联系”。和当代艺术圈风行的越来越晦涩的风格不同,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是给所有人看的,“我想要的作品有自己的故事,能够感动别人,不用管是为学术界创作,还是为大众创作,而是对所有人言说”。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感激自己过去20年为各种杂志工作而获得的和人们沟通的经验,“过去的20年就像一个学校,让我学会如何表达、如何沟通。”
他讨论严肃的话题,但并不就此摒弃美与时尚,“我认为吸引比排斥更为重要”。在他最近的作品当中,一样不乏高级定制时装和名模的身影,“用美丽和时尚去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这种风潮其实在米开朗琪罗的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即使是讨论罪恶和丑恶的话题,我仍然选择用美的方式来表达,这样也许还要更困难一些。”于是《世界尽头的房子》用美丽的衣服和女性,来吸引人们关注环境问题,而关注非洲和中东问题的作品,也有着让人愉悦的色彩,但话题却十分严肃。他很清楚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去过中东,也去过非洲的金矿,那些经历深深地震慑了我,我也想让人们来关心那些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为画廊做艺术工作和为杂志拍摄时尚大片,最大的区别也许就是,“做艺术家是有责任感的”。而最终,时尚和艺术,在他身上究竟有什么界限,如何融合到一起,让他自己也感到困惑,“我想这是一个悖论吧,我的生活当中充满了悖论”。
但他并不认为痴迷于所谓的潮流,有什么好处,“选择用美的语言来表达,并不意味着我崇拜那些东西,名利都不是我在乎的东西。一个社会过分关注浮华的、表面的、物质的东西,那么美的东西就会变成一个坏东西。”在他看来,我们的世界尽管技术进步、物质发达,但仍然面对很多问题,“自从有《圣经》的年代开始就有的问题,我所想的正是让人们重新审视那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