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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腐败竞技场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11月06日 17:11  《新财经》

  文/ 雪 珥

  大清经济面临整体的制度性问题,效率低下、腐败横行,这与企业的产权关系毫不相干。任何一种产权设计,一旦缺乏完整且能有效实施的监督机制,迟早要出问题

  但凡是商人,多少总得讲政治、看大局,关心“黑猫”、“白猫”,或者“红色”与“灰色”,全球皆然。虽然在宏观层面上,主流观点认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对于商人个体而言,有时恰恰是“生产关系”决定“生产力”。在大清帝国,很多时候,权力不仅是“生产关系”,更是“生产力”、甚至是“第一生产力”。

  在世界商业历史上,很难再找出第二个国家,它的官员与商人们的关系能和谐融洽地如同家人一般:商人像政客,做生意的第一法则,就是必须讲政治;政客则像商人,权力就是商品,彻底市场化,随行就市。这就是具有大清国特色的“政治—经济学”。

  商人捐官成风,贡献三分之一财政收入

  大清国的创业气候属于典型的“政治—经济学”,权力是最核心的生产力,也是最基本的生产要素,掌控着经济的生杀予夺。讲政治、懂权力,就是最基本的生意经。一代又一代的大清企业家,无不殚精竭虑地进修官场权术。

  有学者做过统计,在1885~1894年间创办民营企业的55人中,有布政使衔的2人,候补道、候选道5人,候补知府、候补知县6人,其他佐贰杂职7人。大清企业家的“从政热”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而不断升温,甲午战争后,1895~1900年新办的64家民营企业,其创办人中具卿、寺、布政使衔的有5人,候补道9人,候补、候选知府、知州、知县17人,其他佐贰杂职28人。这是从“条”看的,从“块”来看也是如此。对1878~1907年的10家民营毛纺厂统计,创始人中的半数都有捐官的身份。如同读书人讲求“学而优则仕”一样,买卖人也同样保持了对官场的热情,稍有点经济能力,就要买个机关干部的身份,写在名片上,挂在房梁上,刻在墓碑上。

  随着大清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商人队伍不断壮大,商人的社会形象也在逐渐改变。尤其是在天灾人祸不断、国家财政捉襟见肘时,以商人为主要“消费群”的卖官鬻爵(“捐纳”),就成为国家的支柱产业和新的经济增长点。在某一时期,捐纳的收入甚至高达财政收入的1/3强,形成了供销两旺、交投活跃的红火局面。

  大清国但凡有点余财的商人,莫不是捐官职在身,略大些的城邑,一片落叶随风飘落,能砸到好几个这样的“官员”。到了年节,商人们争相披挂官袍出行,满大街都是“大盖帽”,蔚为壮观。

  捐官的动机,当然不只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支援政府财政。最朴素的想法,是一种自我保护。大清国施行“仁政”,从康熙大帝后,就一直高举着“永不加赋”的大旗。但是,日益膨胀的官僚机器和公费吃喝、公务消费,加上不断地对外赔款,政府支出一路上扬,大清国没有实行先进的财政预算管理,也没有印刷纸币,无法玩一把财政赤字。一边是嗷嗷待哺的财政,一边是永不加赋的祖训,结果只能是遇见红灯绕着走:加强勒索、摊派,赋虽不加,但换个名称即可。晚清财政,可说是摊派式财政,中央向地方摊派,大官向小官摊派,官员向乡绅摊派,乡绅再向农民摊派。这种摊派体制,演变为全社会心照不宣的集体黑箱操作,给各级官吏提供了极大的寻租空间。摊派是个高难度工作,自然是专拣软柿子捏,商人捐官,基本目的就是增加自己作为“柿子”的硬度,以减轻被捏的力度和频度。

  商人之所以热衷于捐官,为的是便于与官方沟通。身加顶戴,可以与官员们平等交往,便于交朋友,寻门路。成了圈内人士后,衙门或许不再“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还不时能得到第一手的资讯,抢占商业先机,更有机会享受官方推出的优惠政策,比如税收减免,等等。大清国的几轮经济改革,在向民营企业开放一些产业的同时,几乎都有政府“看得见的手”在调控操持,给予那些被选中的民营企业家以相当年限的垄断经营权。这些,当然是官商勾兑交流的成果。

  官督商办,亏了企业富个人

  晚清几乎所有的大企业,都有着浓烈的官方背景,许多商人被吸纳到这些企业里,成了中国第一批职业经理人。而要成为合格的大清职业经理人,一个基本前提就是他们必须有官员身份,大清国的能人们,几乎都是横跨官商两界。一个最有大清国特色的现象是,相当多的商人、尤其是那些国有企业(后来多数改制为官督商办)的管理者,其实是就带着公务员身份的“救生圈”下海的官员。他们在资金、设备等方面的资源调动能力十分强大,玩“大政治”的张謇、盛宣怀等,莫不如此。

  在权力与资本的互动游戏中,最为典型、最能体现大清国特色的,就是“官督商办”企业。

  大清国“官督商办”商业机制产生的原因,是由于政府财政枯竭,无力推行纯国有企业,需要吸纳民间资本参与。但政府对民营资本又心存芥蒂,要将人事、财务等大权牢牢抓在手中始觉安心。所以,在实际操作中,真正掌控这些企业的人,既不是代表出资人权益的股东,也不是代表公众利益的抽象的政府,而是由政府领导人拍脑门任命的干部。这些享受着公务员待遇的“下派干部”们,一只筷子插在机关的铁饭碗里,另一只筷子则伸向企业的金饭碗,“挟官以凌商,挟商以蒙官”,“一人两制”,旱涝保收,进退自如。

  这种特殊的双轨制,成为当时快速制造富豪的机器,盛宣怀、张謇、徐润、郑观应、胡雪岩等一大批能人脱颖而出,周旋于政经两界,能者通吃,在短短数年间就完成了原始积累而一富惊人。这些商人的暴富,与其说是大清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好政策,不如说是政府为商人们提供了好“空子”。

  依靠政府资源的强大优势,管理混乱、效率低下的轮船招商局,依然获得了可观的利润,但其企业规模却增长缓慢。在官商决策者们合谋下,没有被转入私家钱包的利润,几乎都投向了房地产和当铺等更为“靠谱”和短平快的产业,而很少用于扩大再生产。盛宣怀本人就在苏州、杭州和家乡常州购买了大量土地,他在上海租界内的不动产,价值更是高达惊人的1000万~2000万两白银。

  这种现象,被美国学者费维恺(Albert Feuerwerker)称之为“采矿式经济”:采矿者只投入少量的必备品,而当矿藏开掘完,就弃矿而去。这种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短期行为,贯穿在大清乃至民国企业史的始终,成为主流。

  究其原因,显然不能简单地归咎于企业领导人的普遍短视或自私。归根到底,这是“经济人”对社会大环境的一种本能抉择:当大清国无法提供安全、公正、信用、廉洁等经济发展的保障环境,而且生财之道必然地、先天性地伴有违法行为时,捞一票就走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曾有研究者将晚清时期中日两国的企业发展做了对比,发现日本的企业家似乎更爱国、更有长远眼光,也更能忍受一时的损失。其根源,就在于日本的政治体制令企业家更有信心。

  民企披“洋”皮,借洋人势力抗衡官家权力

  在一部分大清本土企业家通过与权力的联姻,获得生存及发展空间的同时,另一部分企业家则投向了洋人怀抱,披上了“洋”皮,用洋人的势力来抗衡官家权力。

  一个有意思的案例是:1877年,轮船招商局在政府支持下,打了一场漂亮的收购战,将美资旗昌洋行下属的旗昌轮船公司纳入怀中,取得了有史以来中资企业对外资企业的第一次重大胜利。但被人们普遍忽略的是:旗昌轮船公司总额100万两的资本中,华商的出资占到1/3强,挂靠在该公司名下经营的华商也为数不少。实际上,这场内外资PK的幕后,是大清商人们的一场“内战”而已。更具戏剧性的是,收购成功后,旗昌轮船公司的华商拒绝回到“祖国怀抱”,迅速另组一家公司,依然登记为美资企业。针对这些爱挂洋旗的华商,美国汉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总结道:“每当祸事降临时,他们就穿起了西装。”

  其实,早在祸事降临前,有条件的华商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企业穿上了“洋皮”。穿“洋皮”的作用,不在于狐假虎威,而是能令自己有效地远离“父母官”亲如一家般的日常勒索。丧权辱国的租界,意外地提供了一方讲求法制与公正的“净土”,从而令华商们只需抬抬脚就能躲避官场的骚扰。而为民企换穿“西装”,也令外企获得了相当大的灰色收入。披上“洋皮”的民营企业,便如同外企一般享受到了税收优惠,按照当时的“行规”,节省下来的税款双方是五五分成。商人们何乐而不为?研究表明,当时几乎每家外企门下,都有一大串挂靠的大清国民企,“强龙”与“地头蛇”在此背景下,结成利益同盟。

  大量为了追逐安全及“政策利差”的民营资本,也为外企在资本层面获得了“主场优势”。晚清的很多洋行,并不需要依靠其母国的资本,仅靠依附于其“洋皮”下的中国民资,就足以支撑起洋行的跨国业务。19世纪70年代之后,大量涌入中国的小洋行,多是皮包公司,他们几乎完全依赖中国当地的资本,而其自身的唯一资源,就是一张“洋皮”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活跃在晚清的所谓西方外来经济势力,其中相当多的外企并非“纯种”,而是“混血的私生子”,或者干脆就是披着“洋皮”的纯大清国民营企业。

  集体腐败,伤及国之元气

  大清国的著名思想家兼职业经理人郑观应,是呼吁政府为工商业松绑,并旗帜鲜明地提出市场化的第一人。在他的著作中,对晚清主流的“官督商办”或“官办”企业提出了尖锐的批判。

  但是,在郑观应和他的著作被抬上神坛的同时,时人和后人都不自觉地走入了另一个极端:国有(官办)或公私合营(官督商办)似乎成了万恶的根源,仿佛工商业只要一沾“国”字就必死,一沾“私”(商)字就必活,对复杂的产权结构和经济现象简单地进行非左即右的泛政治化解读。

  其实,晚清经济界所存在的问题,很多与“姓公、姓私”毫无关系。

  著名日本学者型间谍宗方小太郎在1895年就认为,中国的腐败并不限于官场,而是全民性的。他认为,国家是人民的集合体,人民是国家组织的一“分子”,“分子”一旦腐败,国家岂能独强?中国的“分子”们集体腐败,国家的元气就丧失消亡,这比政策的失误还要可怕,政策的失误尚且可以扭转过来,而国家元气的腐败就“不易返回中道”了。这位日本间谍引用孟子的话,为中国下了断语:“上下交征利,则国危”。国都危了,何况小小的企业和行业呢?

  晚清著名外交家薛福成,将大清国变形的公司制,称为“不举”。虽则略欠雅训,但的确形象地展现了一个完全忽视基本面、而只是表面做花样文章的中看不中用的“阳痿”患者。薛福成在《论公司不举之病》中说:“夫外洋公司所以无不举者,众志齐,章程密,禁约严,筹划精也。中国公司所以无一举者,众志漓,章程舛,禁约弛,筹划疏也。”

  因此,与其说大清经济面临的问题是产权性质造成的(这当然是一部分原因),不如说面临的是整体的制度性问题。一大二公固然绝非多快好省建设大清国的坦途,化公为私、国退民进也绝非是提高社会生产率的捷径。效率低下、腐败横行,这与企业的产权关系毫不相干,任何一种产权设计,如果没有完整且能有效实施的监督机制,迟早要出问题。

  国有化与否,如果不把它上升到意识形态和基本原则的高度,其实只关系到资源的配置手段和渠道。问题的核心在于,法制化程度的严重滞后和全民范围的信用缺失。在监督和信用缺位的情况下,国有企业还因为政敌们的监督制衡而有所约束,民营企业则完全陷入弱肉强食的丛林生态。尤其是,当政府为了某种意识形态上的顾忌,担心正常的政府干预也会被扣上压制和打击的大帽子,民营企业或所谓的私有化,其实就成为恶棍们纵横捭阖的战场,成为远比国家资本主义更坏的和更无序的权贵资本主义。

  在一个缺乏法制化和社会诚信的社会,国有也好、私有也好,当商人们不得不在意头上帽子的颜色,甚至刻意去追逐红帽子时,这样的经济无论其公私比例如何,其本质都是权力主导型的。当权力成为是第一生产力时,所有的改革只能成为水中月、镜中花。

  雪 珥  澳大利亚华裔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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