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刘琳 徐奎松

　　话题缘起

　　12日，周六。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将对从中国进口的所有小轿车、轻型卡车轮胎，征收为期三年的惩罚性关税。

　　 13日，周日。中国商务部宣布对原产于美国的部分进口汽车产品启动了反补贴立案审查程序，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肉鸡产品启动了反倾销和反补贴立案审查程序。

　　 这个谓之 “特保”和“反特保”的突发事件，立即打破了周末的慵懒和宁静。经济界忧心忡忡的同时，资本市场也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交易时间的来临。

　　 14日，周一，上午9点30分，中国A股市场开盘，轮胎相关股票暴跌，多数跌停。晚间9点30分，美股开盘，以Tysoonfood为代表的鸡肉加工类股票大幅低开。在股市剧烈反映的同时，国际大宗商品市场反映异常剧烈。

　　 冲击波还在继续着。

　　 特保案在对轮胎业产生影响同时，还可能引发哪些连锁反应？

　　 在近30年中国外向型经济发展模式下，现在我们正在向内需增长型转变，特保案又给了我们什么启示？

　　 在经济危机的背景下，从奥巴马政府的“买美国货”案，到“特保案”，在世界面临贸易保护主义的威胁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多”的标准不能由美方定

　　 NBD：根据WTO规则，特保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进口量激增；二是进口的激增对某个产业造成损害。中国轮胎去年出口并没有激增，今年还下降了，所以这两点都不成立。奥巴马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美国反对贸易保护，为什么美国现在会这样“理直气壮”地大行保护之道？

　　 张燕生：美国之所以这样明确提出实施惩罚性关税，他们认为是符合WTO规则的。什么叫中国出口量太多？实际上，2008年我国轮胎的出口业绩最好，但比2007年也只有2.7%的增幅。“多”的标准，不能由美国一方判断了事。

　　 刘元春：经济危机向来是酝酿贸易保护主义的土壤。这轮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失业率不断攀升。虽然近期美国部分宏观经济数据出现好转，但失业率仍然居高不下，这给奥巴马带来不少压力。另一方面，在金融危机之后，中国虽然对美国出口的总量减少了，但是由于其他国家对美出口减少得更多、更快，因此，我国在美国从国外进口产品价值的份额中，比重反而提高了。同时，由于我国出口产品大多集中在生产制造业，或者劳动密集型的产品上，在很多美国生产商都面临财务危机、工人面临失业时，我国出口的产品就成为美国民众情绪的“靶子”。奥巴马本人在选票和支持率上，对工会力量依赖颇深，所以这次特保案，是奥巴马和美国政界各种利益群体博弈的产物。很显然，在就业率抬不上去的情况下，奥巴马需要转移国内矛盾，转移美国居民、企业的注意力。现在，这个焦点转移到了中国的出口产品上来了。

　　 韩秀申：这次由美国钢铁协会发起的特保调查案，主要是针对我国最近对部分钢铁制品和化工产品等产品提高出口退税率的做法。事实上，我国提高出口退税率没有违反世界贸易组织的原则，美方没有理由对中国政府的做法进行指责，相反出口产品价格的降低有利于美国消费者。在美国这些产品属于夕阳产业，一部分已转移到国外生产，由于高工资政策，美国的钢铁工业本来成本高缺乏市场竞争力，而国际金融危机又使得美国钢铁行业高端产品加工行业受到了很大冲击，大批工人失业。为了缓解企业和工人的情绪和转移目标，于是美国钢铁协会拿中国出口轮胎说事，要求中国降低出口退税率。这样做不是解决问题的路子，也不可能使美国的钢铁业走出困境。

　　 李健：美国奥巴马签署的轮胎关税协定，实际上含有两大因素：一方面是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游说国内选民和企业；另一方面彰显着奥巴马的对外贸易战略，表明美国对采取贸易关税的行动不会停止，但也并不愿意激化与发展中大国的贸易摩擦。

　　WTO也难解特保案

　　 NBD：在你们看来，此次中美轮胎特保案的结局将会是怎样？此次美国贸易保护的做法会不会扩展至其他国家和产品？

　　 韩秀申：中美两国互为重要的贸易伙伴，两国在很多方面经济利益是一致的。美国是中国第一大出口市场，占中国出口市场比重为14%；美国也是中国重要的进口来源地，占中国进口的比重为7.2%。根据历史经验，中美贸易战打起来最终是两败俱伤。我估计经过几番较量后，最好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握手言和。

　　 张燕生：这种贸易保护具有很强的 “传染性”，特别需要注意的是，WTO的规则中有一条是“贸易条款转移”，这就意味着同样允许其他国家也采取与美国一样的措施，对中国轮胎出口征收惩罚性关税，未来很可能使我国轮胎出口遭遇一堵“特保墙”。

　　 从产品上讲，如果美国要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来缓解他们国内的矛盾，那中国什么产品出口多，他们就会打击什么产品。现在是轮胎，下一步可能就是纺织品，然后是钢铁、有色金属等等。这次特保案之所以会引起很大反响，不仅在于它本身的意义，更在于它可能在不同国家、不同产品之间会形成示范效应。

　　 刘元春：现在各国经济都没有走出金融危机的阴影，这次特保案正说明了美国经济面临窘境而难以解决。因此，贸易保护迅速扩大到更多国家、更多产品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很大。我想，局势还在可控范围内，美国政府应该会保持理智。

　　 目前我国已经启动世贸组织争端解决程序。按照欧美一贯的风格，日后美国有可能会为惩罚性关税的征收设定一个条件，也就是中国轮胎出口达到美国的某种标准，便不启动惩罚性关税。两个大国在金融危机背景下，解决贸易争端应该具备这样的理性。

　　 李健：中国商务部已经向WTO组织提交了终端解决机制建议，在WTO特保条文基础上，如果中美协商不下来的话，就需要世贸组织给予协调。美国已经做出了决定，协调缓和乃至要求美国撤掉对轮胎征收高关税，可能性不大。世贸组织要求中美双方先协商，在谈不下来的情况下，世贸组织的专家组再来听取双方的意见，按照程序最后裁决。中美都是大国，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还不是依靠世贸组织，即使世贸组织裁决了，美国也可能不听，不履行裁定决定。

　　特保案只是博弈序曲

　　 NBD：我国外贸转型近几年一直讨论不断。这次特保案是否也给我们转型从外力上带来更大的紧迫性，促进出口产品结构的升级，是否更加重要了？

　　 刘元春：我国的出口区域确实应该更加多元化。“西方不亮东方亮”。实际上，我国近几年一直在努力扩大对亚洲、非洲国家的出口份额。继续提高我国出口的区域多元化，会让我们在同一个国家的贸易纠纷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还需要注意的是，此次奥巴马政府实施惩罚性关税的 “幕后推手”，是美国的行业协会。而回头看我国，我们的行业协会力量微弱。在出口的量上、出口产品的价格上，协会几乎没什么话语权，也得不到太多资金支持。

　　 由于我国产品大量出口欧美市场，在国外的市场份额较大，因此厂家之间互相“杀价”的现象比较严重。往往是我们一开始出口价格并不低，可是自己搞价格竞争，最后吃亏的是我们的企业。这就需要我国政府花力气扶持行业协会的成长，让行业协会成为一个共享信息、协调价格和交易量的平台。

　　 张燕生：我想指出的是，贸易保护在危机中将成为常态，而今后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贸易纠纷将会愈发频繁和激烈。为什么这样讲呢？这是因为我们的出口产品档次正在提升。现在我国和欧美国家在出口产品上基本属于互补型，尚有如此之多的矛盾。那么，随着我们出口产品科技含量日渐增高、附加值愈加丰富，我国和欧美国家的贸易往来，很可能将成为“零和博弈”。

　　 我们确实要优化出口产品结构，但并不是说我们提高了产品档次，就没有纠纷了，纠纷反而会更加剧烈。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真正贸易博弈，还没有真正开局。现在我们看到的特保案，只是一个序曲。我预计需要20年的时间，我们的出口局势，就将走到这一步。届时，我国会面临一个更加纷繁复杂的贸易保护与纠纷的博弈。

　　 李健：要通过WTO来谈自由贸易协议，很多情况下难度很大。所以，中国现在基本上实施着两种对外战略：一是利用WTO渠道，增加贸易往来；二是发展区域性的贸易合作，像与北美、欧盟和东盟几个市场的合作就是典型例子。中国一方面在拓展与亚洲、欧洲和非洲等区域市场的经贸联合机制，另一方面还要注重与大国的贸易关系，像中美、中欧、中日和中俄等国家，应注重双边协调。美国等发达国家实际上也不希望与中国搞僵了，像今年12月份即将召开的全球气候会议，美国就希望得到中国的支持。所以，这些关系是比较复杂的。

　　 金融危机爆发，使发达国家的一些问题全部暴露出来，尤其是体制性问题，不是原先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完美，加上为振兴经济而采取的手段，已经偏离了和谐共赢的轨道，所以，中国商务部以及有关部委针对世界多种形态的变化，早已进入重大方向性研究。美国对中国的贸易战略采取的是G2战略，就是两个大国的贸易战略，但我们始终没有接受，也没有提出更好的贸易战略机制，还是履行对外贸易发展本着互利共赢的原则。

　　 二战以后，日本是新崛起的国家，日本走的是“两极战略”，在产业结构与产品层次上比美国低，所以，得到美国的支持，让出了一个市场空间，让日本发展。而现在是一大批新兴经济国家都在崛起，所以，中国就不能采取他国老工业化的发展模式，应该启用更适合现代经济体的发展模式，有利于双边或是多边经济体共同盈利的机制模式。

　　 邓小平同志说过，光有发达国家的发展，不发达国家不发展不成，那样发达国家的产品没有市场。所以，我国的经济发展了，也同样希望发达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也发展了，只有这样，我们的产品才有更大的市场。这是今后中国对外经济贸易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战略，这不仅涉及调整双边关系，也涉及对外贸易方式，比如，我们应该开放我们的市场，让国外的产品进来。另外，我们在发展国际贸易的时候，还要采取一些金融手段，我们现在的钱比较多，可以给我国的贸易伙伴贷款，进口我国的产品。这些战略思路现在都进入研究过程中，其中，互利共赢、共同发展是大方向。

　　 NBD：李老师，对于企业而言呢，在贸易摩擦日益常态化的背景下，他们的经营策略应该如何调整？

　　 李健：中国企业现在在出口贸易上，受到的损失比过去大。但对于我国的企业来说，不能光估计产品出口，还要估计他国的市场承受能力，如果一味地向某个市场大量出口，那么，当地的市场和社会肯定要受到很大的影响，人家肯定会给政府施加压力，抵御我们的出口。政府即便是要考虑全局利益，但也不得不考虑局部的利益，像美国的鞋业和服装业已经没有优势了，但毕竟还有代表工会、行业协会的政客和一定量的企业，美国政府也要考虑他们的利益。所以，我国的企业在调整对外战略的时候，这些因素都要考虑进去，关键要讲究策略。

　　 韩秀申：当前中国经济发展已经进入一个转折阶段。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在向质量和效益型转变，过去那种速度型的增长模式已经不适应中国经济的发展水平。为了进入中等发达国家的行列，中国正在加快经济结构的调整和升级换代。在这变革转型的时代，中国企业要做好思想准备，转变过去那种重数量，不重效益和质量的发展模式，做好市场调查研究，加强信息的管理，及时调整发展战略；不断开发新产品和开拓新市场，切不可在国际市场上不顾成本的低价和压价竞争，最后是损人不利己。

　　扩内需可提高外贸主动权

　　 NBD：未来可能不断升级的贸易摩擦，是否告诉我们，我国更需要依靠内需来拉动国内经济的增长，从而平抑因外贸摩擦而带来的外需市场波动？

　　 刘元春：在贸易纠纷越发频繁的将来，扩大内需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内需稳了，我们在外面说话就会更有底气。就像美国，它不是一个依赖外需增长的经济体，但它的贸易摩擦却非常多，而且实行贸易保护的姿态也相对强势。美国之所以能这样，与它在各方面的综合实力都有关系。因此，特保案给我们提了个醒，促进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型，提高内需占GDP比重，其意义不仅在于保增长。同时，还可以降低经济的对外依存度，使我们面对贸易纠纷时，能够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NBD：从各位专家今天的访谈来看，中美特保案只是今年中国与发达国家贸易纠纷的一个开始，如何尽快调整中国的外贸结构和发展模式，应是当务之急。我们也知道，在贸易摩擦将成常态的今天，在外需无法进行有效控制的背景下，最值得信赖的仍是中国的内需，稳定外需，扩大内需，两者不可偏废，这样才有利于中国经济的发展。谢谢各位。

　　　对话记者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

　　 刘琳 徐奎松

　　对话嘉宾

　　张燕生 国家发改委对外经

　　济研究所所长

　　刘元春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

　　学院副院长韩秀申 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李 健 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李健：

　　 我们在发展国际贸易时，还要采取一些金融手段，我们现在的钱比较多，可以给我国的贸易伙伴贷款，进口我国的产品。这些战略思路现在都进入研究过程中，其中，互利共赢、共同发展是大方向。

　　张燕生：

　　 我们确实要优化出口产品结构，但并不是说我们提高了产品档次，就没有纠纷了，纠纷反而会更加剧烈。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真正贸易博弈，还没有真正开局，特保案只是一个序曲。

　　韩秀申：

　　 为了缓解企业和工人的情绪和转移目标，于是美国钢铁协会拿中国出口轮胎说事，要求中国降低出口退税率。这样做不是解决问题的路子，也不可能使美国的钢铁业走出困境。

　　刘元春：

　　 我国的出口区域确实应该更加多元化。西方不亮东方亮。实际上，我国近几年一直在努力扩大对亚洲、非洲国家的出口份额。继续提高我国出口的区域多元化，会让我们在同一个国家的贸易纠纷中，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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