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俞凌琳

　　8月4日的韩国，依然被高温笼罩着。首尔江南区林立的高楼群中，白领们照常早出晚归。汉城奥运会时建造的浦项钢铁大厦里，双龙总部的员工却忐忑不安。

　　两百公里外，位于平泽市的工厂已被工会占领了整整75天。8月3日，双龙宣布持续四天的劳资谈判破裂。8月3日当晚的韩国电视上，充斥着双龙工厂里燃烧弹横飞的场面。

　　这距离受金融危机影响，双龙进入破产保护已经整整半年了。今年年初，大股东中国上汽集团交出管理权，由韩国法院指定管理人制定企业回生计划，同时任命普华永道作为独立第三方对双龙进行调查。

　　5月22日普华永道公布调查方案公布，双龙劳资双方开始了两个多月的接触，直至8月4日谈判破裂。4日上午10：40，警方正式实施镇压作战计划。一个小时后警方控制了车身2车间屋顶，占领油漆2车间屋顶时碰到工会顽强抵抗。

　　在双方冲突过程中，工会为了阻止警方控制车身车间，投掷燃烧瓶并焚烧了停放在车身车间附近的车辆，火势蔓延到车身车间。目前警方和公司职员正采取措施，试图扑灭火灾。

　　此前警察已经包围工厂，韩国政府对于是否要投入“公权力”，就是用警力强行驱赶占领工厂的工会，一度态度显得很谨慎。

　　上汽尚未表态

　　从7月30日开始的最后一轮谈判中，双龙公司方面提出了减少裁员数量的妥协方案。按照双龙公司提出的方案，除去主动申请退职的员工，在974名被裁人员中，40%以无薪休假和转为销售职工的形式保留职务，而剩余60%则采取主动离职、安排到分公司、优先回聘及在合作企业安排再就业等方案。

　　但工会方面坚持除40多名主动离职人员外，其余全部维持雇佣关系的方案。谈判破裂，已经两个多月无法正常生产和销售的双龙，随时可能进入清算。

　　对是否放弃双龙，上汽目前还没有明确表态。但如果韩国政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上汽很有可能会选择彻底放弃双龙。

　　6月3日，双龙公司共同管理人李裕一、朴永台在首尔雷诺桑斯宾馆召开记者招待会上，朴永台就表示，公司必须通过四个步骤才能走出回生程序。分别是：裁员；以裁员为前提进行融资；债权团批准裁员和融资为前提条件的回生计划方案；寻找新的投资人。

　　就上海汽车的股权问题，朴永台表示：“上海汽车已经放弃了经营权。一旦确定回生计划方案，就会进行财务调整和减资工作。上海汽车将丧失大部分股权，成为小股东”。

　　按照回生计划的融资方案，即使工会同意裁员减薪，上汽只有拿出跟融资比例相当的资金，才能保住大股东位置，否则股权将被稀释。所以在商业上，双龙回生与否，对上汽没有任何意义。

　　事实上，韩国政府一度对解决双龙问题，态度模糊。7月20日，韩国知识经济部长官李允镐表示：“在全球汽车市场陷入低迷的情况下，缺乏市场竞争力的双龙汽车生存下去的可能性非常渺小。”李称双龙汽车正接受法庭破产保护，因此法院将判断有无回生可能性。如果继续停产，双龙汽车只能破产。

　　对于“为解决劳资矛盾，政府会否进行仲裁”的提问，他回答称：“从以往的事例来看，政府介入劳资问题从未取得过好的成果，政府不会出面。”他表示对于部分人士提出的双龙汽车和GM大宇合并的问题，政府也未曾考虑。

　　事实上，不光上汽和韩国政府感到不乐观。鉴于双龙工会势力过于强大，目前全球也没有汽车企业和投资者表态，有意注资双龙。

　　有韩国和国内分析人士判断，由于半年多来，双龙给外界留下了深刻的暴力印象，吓退了潜在投资者。孤立无援的双龙，很可能成为这一波经济危机中，第一个死亡的汽车公司。

　　和沃尔玛、家乐福一起撤退

　　普华永道今年5月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不是因为双龙公司的大股东及高层管理者的过错，导致公司进入回生程序。公司进入回生程序的主要原因，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方面：2008年国际油价暴涨，以及源于美国的全球金融危机导致公司在韩国国内和海外的整车销售急剧下降；美元兑韩币的汇率暴涨导致成本上升；公司产品结构单一，竞争力低下，收益性下降。

　　普华永道调查报告比较了双龙的存续价值和清算价值，认为在满足以下两个前提条件的基础上，公司的存续价值大于清算价值：一是公司顺利实施减员2646名(占总员工人数37%)；二是获得新的融资来满足人员结构调整和新产品上市所需的费用。

　　普华永道的报告捅开了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双龙必须大规模裁员才能生存。这正是上汽一直想做，但是一直无法实现的。

　　韩国每年发生11000多次工会组织的罢工或游行，参与人员多达近400万人。韩国工会组织劳动民主工会从“维护工会成员利益”的初衷变为被众多政治势力所利用的政治团体。

　　韩国工会组织还在某些政客的唆使下利用韩国社会普遍存在的“排外情绪”以所谓反对技术流出为幌子攻击外来投资者。近年来众多外国投资者如沃尔玛、可口可乐、家乐福等都相继撤出韩国市场。

　　从韩国《中央日报》7月21日的报道中，可以看出这场斗争的白热化：“昨天上午，3000多名警察进入了双龙汽车工厂。同一时间，双龙汽车工会干部的夫人上吊自杀。警察的直升机在上空盘旋，着火的轮胎升起黑烟，弹弓飞舞的工厂与战场无异。”

　　《中央日报》的评论对此表达了愤懑：“我们强烈警告那些将双龙汽车事件恶意用作政治策略的外部势力，将工会成员的生命当作抵押，想要加深社会纠纷的试图应该立刻中断。高贵的生命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交换的。”

　　7月27日，韩国劳动部长官李永熙当天在记者会上谴责称：“普通的斗争何以走到那种地步，对此我深感遗憾。与其说是为生存进行的斗争，还不如说是反资本主义的政治斗争。”

　　李永熙强调：“尽管对成为裁员对象的工人来说，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但从通用大宇事态中可以知道，如果企业起死回生，被解雇的工人到时可以再回来。”但是这一提议，最终没有被双龙工会接受。

　　投资减值准备30.76亿

　　双龙工会的斗争，不仅使双龙汽车走向破产边缘，也使上汽损失巨大。今年4月，上汽发布年报显示，公司持股51.33%的双龙汽车已进入回生程序，公司计提了对双龙汽车的长期股权投资的减值准备约30.76亿元人民币。

　　在这场失败的上汽收购双龙案中，上汽是一个吃螃蟹者。从并购计划开始的第一天起，上汽就面对着“不能完全理解”的韩国工会文化。当时，工会曾经强烈抗议韩国政府将公司卖给中国企业。由于上汽聘请了国际化的中介团队，又有跟随通用收购韩国大宇的经验，才完成了收购。

　　收购后，上汽马上着手开始百日整合计划和全面振兴计划，但其中降低成本的一系列措施，遭到了工会强烈抵制。工会与部分供应商串联——如果公司不选择这些供应商，工会成员就拒绝装配零件。而且工人工作岗位只能由工会决定，产量少时调整班次也不行。

　　2006年，上汽借鉴韩国汽车行业的劳动生产率指标，提出了结构调整方案，其中包括裁减986名员工，但是遭到了双龙工会强烈反对，并由此开展了长达43天的“反对结构调整”的“玉碎罢工”，其意思是“同归于尽”。据统计，仅这次罢工就使双龙的经济损失高达3020亿韩元。

　　在这种情况下，上汽一方面通过当地管理人员加强与工会沟通，另一方面对投资行为更加谨慎：上汽只投资中长期的产品协同开发项目。共同开发的新车平台，同时供上汽和双龙使用。同时帮助双龙打通国际融资通道，争取获得发展的时间机会。

　　然而，工会却屡次将共同开发说成是“技术泄露”，几年中通过多种渠道要求韩国检方调查双龙。由于双龙工会组织长期斗争，将本该属于企业生产力的部分，都转为了工会斗争带来的企业内耗。收购双龙后，在2005年到2008年的3年时间里，除2007年当年盈利外，其余2年均为亏损。

　　“普华永道的调查还了我们清白，”今年6月9日召开的上海汽车2008年股东大会上，上海汽车总裁陈虹透露：“在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后，普华永道的报告显示，双龙原先的经营管理层没有犯重大错误，上海汽车作为控股股东也没有窃取双龙的技术。”

　　事实上，对于双龙工会几年来种种责难，上汽一直在做“让步”，诸如暂时缩减裁员计划和增加员工福利等。面对金融危机的突袭，上汽也已经悄悄做好准备。2008年底，上汽按照开发合同如期汇出合同款项，协同开发的成果得以保留。

　　上汽的一系列谨慎行为保住了国内母体业务不受大的损失。对于一个吃螃蟹者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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