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万兴

　　这个夏天，我决定去一次西宁，目的地是传说中的青海湖。

　　火车是途经兰州进入青海的，一路的旅途十分漫长，但也可踏着丝绸之路的线索，浏览沿途风光。我闷在车厢里，和各式各样的人混杂在一起。陌生的声音与气息一次次有力地穿透我的耳膜，散播开来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情绪，膨胀而又无措的惆怅。火车翻越日月山时，如牛拉着一般，在盘旋线上挣扎。每次靠站都要停留许久。头顶的风扇除了发出嗡嗡的声响外显得无济于事。有风从半开的车窗外袭卷进来，我困倦不堪的蜷缩在座位上翻来覆去的睡着，又一次次的在汗水与闷热中醒来。仿佛一尾缺氧的鱼，渐渐的丧失掉自己的体温，感觉到窒息。一切都在这压抑中被提升到了极致，包括耐力与体力。这一刻，我是如此的想念结束，然而那几十个小时的行程，似乎还远远没有尽头。

　　其实在炎热的季节，选择这次毫无目的的暴走，本身就是很不明智的。但或者是应了那句，凡是遥远的地方都有一种诱惑，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朝九晚五的生活让我太过疲累。所以这次旅行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的，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于是我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完成它。尽管它或许毫无意义。

　　终于，我在苍茫的夜色中抵达了青海的心脏——西宁。

　　印象中的青海，依旧是停留在庄子笔下的姑射之山，那里住着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神仙。在一些个草长莺飞的炎炎夏日，阳光暴烈的洒满黄绿色的草原，极目望去，白色的绵羊和黑色的牦牛漫山遍野，并且表现的怡然自得。天色纯净湛蓝，远处必定会不时传来飘渺而引人遐想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

　　然而，眼前和耳边的一切却是如此的令我失望——西宁无非和其他的城市一样：高楼马路立交桥，灯红酒绿加乌烟瘴气，唯独的不同在于王府井换成了南大街。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边，看着远处昏昏欲睡的万家灯火，我不禁怀疑自己仍滞留在家乡小城的某个街角，而那一路的行程，不过是做了一个穿越千山万里的梦，而现在梦醒了，我又落回到了现实的街角。那一刻，我的内心止不住的忐忑，我怕令我魂牵梦绕千里迢迢诱惑过来的青海湖最终给予我的只是失望，更怕那上帝赐予西宁的一滴天堂的眼泪真的只是传说。

　　带着这样的疑惑，在第二个微凉的清晨我动身前往青海湖。

　　汽车一路在平直的大道上疾速飞驰。属于西宁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的景致便开始有层次的迥异起来。青色的山岩，巍巍然敦实地向西绵延，阳坡上黄绿交杂的野草，不规则地点缀着黄褐色的坡地。时而有如同冲淡了的卡布奇诺般的流水从桥下或者路边穿过，因为丧失了方向感早已辨不清那水到底是向东还是向西流去。水流边往往有民宅坐落，三三两两，清一色是黄土夯成的墙体，平直的屋顶，虽然简陋但却颇具味道。

　　而最让我感觉奇妙的则是云，多姿多彩，变幻无穷，车子每转一个弯就邂逅一片景，再也没有比身临其境更好的感受。经过了倒淌河、日月山，从黄土高原进入了青藏高原，道路徒然变得狭窄，无限绵延的丝带柏油路飘舞着直至天边，仿佛没有尽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路”。

　　车子越往前行，我便越不能平静。渐渐看到天边出现一抹比天空略深一些的蓝色，它一点点的跳跃着浮出地平线。

　　在青海湖东面下了车，俯视面前的鬼斧神工一样的湖。那是一片慑人心魂的蓝，清亮、凝重，满盆蓝色的水银朝着我发出幽幽的光，迎着风，仿佛我的对面是一个少女用她不卑不亢而又略带羞涩的眼眸凝望我。

　　她的明眸，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叹惜。我忽然觉得失语了，觉得很多的东西都表达不出来，人的迟钝也开始形现于色。那一刻，我终于相信，自己看到了它的美，以及内心里所有塌陷的记忆。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在青海湖最美丽的时候恰如其分的赶到了这里，湖边是四处环绕开来的油菜花，遍野的金黄，远处的山覆压下来。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油菜花，但是这样的与湖水相向衔接铺垫起来的情景还是让我心生震撼。生平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真真的理解了陈子昂的那首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青海湖还有最最奇特的一点便是，真正的天水一色，如镜子的倒影一般。有时真的让你无法辨别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景象。那种奇妙的对应，就像是一个万花筒，里面任山任水任天任云接次闪现。忽聚忽散，由不得你不痴情。那种苍凉的意境中透露着一丝伤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而是与生俱来的。

　　它给予我的就是这样层出不穷的悟性。那种特有的单纯空灵，如梦如幻让我深深的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椎神德并岳读，位于西方，控清引浊，沐阴浴阳，层波浩瀚，万灵潜藏……”

　　站在湖边，它就这样任性地给我揭开它的那层面纱，然后等待着我完全的介入。

　　我完全明白自己似乎正在掉进某个深渊，无法自拔，最终也只是落得个落落寡欢，但是却是从未有过的心甘情愿。天色越来越晚，苍茫暮色，星际低垂，一切都是如此的纯粹彻底，那种真性情的美，犹如无人之境的一树樱花，在摇曳中产生一种妖娆，遮掩了一切，掩盖了人事的喜怒无常。第一次，我放下戒备的心，如此坦荡的将自己交付于此。在这里，什么都不存在，我好像觉得生活真的只是在此处。那种华丽，局促，繁盛，荒凉，真真的让我沉迷。

　　昏暗的天幕下，我独自嗟伤，黯然看到自己内心里被搁浅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复活。它一节节的舒展，一寸一寸的又重新开始吞噬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我淹没。我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左心房的位置，然后感觉到自己的疼痛。

　　传说青海湖是王母娘娘梳妆的镜子，却如此清透的彻照了我的内心。

　　我即将离去。但是有关那一滴天堂的眼泪的记忆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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