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

　　薄饼岩与潮吹孔

　　新西兰南岛西岸区是著名的“世界遗产地”蒂瓦希波乌纳穆地区（Te Wahipounamu）构成板块之一。蒂瓦希波乌纳穆地区于1990年列入“世界遗产地”名录。其自北而南，依次由西岸区、库克山国家公园、阿斯派灵山国家公园及峡湾区拼成，占据新西兰近十分之一国土面积，几乎纵贯南岛西部，幅员之辽阔，委实惊人。

　　驱车南岛，仅一个上午，已明了“新西兰三分之一国土皆为国家公园”之言应是不虚。至西海岸，经拥有短暂金矿历史的小镇格雷茅斯（Greymouth）转上6号国道，向北，直奔普纳凯基（Punakaiki）。

　　普纳凯基地处帕帕罗阿国家公园西部边缘，俯瞰塔斯曼海，借岸边奇观“薄饼岩与潮吹孔”勾留环球游客。自景区正门拣小路上山，左右两侧，多为一人高的剑麻，植物界刀枪如林。至高处，博览海岸，原来那激荡波涛的“薄饼岩”却是黑色页岩构筑的礁石，或层层叠设于岸边，或结伴深涉于海湾，远远望去，像是一幢幢矗立的城堡。页岩因沉积而成，多见于静水环境，如湖泊、河流三角洲地带，亦可见于海洋大陆架，它们信札般时时传递远古的讯息——动植物化石、生灵足迹乃至雨滴留痕。普纳凯基的黑色页岩片状层理颇为鲜明，果真好似叠叠摞起的薄饼。有些“薄饼岩”下部被海浪轰出孔洞，潮流袭来，穿凿而过，能量竟被放大作飘摇而上的激荡，直指半空，正是山海相会的潮吹。

　　海浪或奔涌或拍击，“潮吹孔”声响及震荡常如雷鸣。海边立有一座天生瓮城，鬼斧神工，临海一侧“城墙”脚下，“潮吹孔”涌入的波涛便是瓮中之鳖，但倏忽之间，它们又能借阔大去处遁于无形。

　　新西兰亦有擅以生灵具象拟称山石者，海中一叠“薄饼”，身形多姿，被分解描述作诸般形象，一如国人喜称“九马画山”、“猴子观海”之类，远远立出看图说话的牌匾，细细阐释，生怕看客漏过一两样天造地设的奇迹。

　　海豹的阳台

　　诺文斯特探险公司经营深入帕帕罗阿国家公园的地狱之漂。探险团自查尔斯顿始发，先搭乘窄轨火车穿越雨林，进入尼罗河峡谷，再换乘漂流艇，造访一个又一个萤火虫飞舞的喀斯特式地下洞穴。

　　我们迟到了，最后一班探险团业已出发，我们遗憾好生，但主人提议：尔等何妨继续北上，赶赴陶朗阿湾海豹聚集地（Tauranga Bay Seal Colony），检阅来自南极水域的生灵。

　　好吧，北上，向着经验之外的极地动物。车行未久，道路左侧忽然竖起描绘企鹅形象的标识——减速，注意企鹅！类似标识在新西兰比比皆是——注意牛羊！注意鸟类！——这一国家绝非人类所独专，企鹅、海豹、牛羊或鸟类似乎皆应代表绿党享有表述政治意愿的一票。南岛西海岸正是动物议员们的天堂，一如“孤独星球”旅行指南丛书《新西兰》一册所以为的，这里是“真正的荒野”，人类的痕迹——沿海公路——“仿佛是从陆地硬挤出来的”。驱驰于半空中的6号国道，一面是大海，一面是群山，细石扑簌车身，沙沙，嚓嚓，啪啪，峰回路转，一会儿是波涛堆雪的海岸，一会儿是绿意炙烈的山体，苍翠或蔚蓝溢满双目，教人耳畔响起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牧羊人》中的诗句：“悄无人迹的大自然的全部静谧/来到我身边坐下。”

　　搜寻海豹议员的进程并不顺利，我们仅有一份粗略的指南。我们几近无功而返，却在停车场左近发现了一幅绘出正确路线的标识——依指示上山，至临海高崖凭栏俯瞰，已有农夫、农妇并牧童模样的白种人群指着一大片充作台地的礁石惊呼。我揉揉眼睛，礁石还是礁石，黑乎乎的，涉海时浪花捶打，接岸时苔藓纠葛，太阳底下，暖烘烘的，冒着韩国铁板烧似的蒸蒸热气，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不，且慢，我再揉揉眼睛，一小块粗圆如纺锤的礁石开始蠕动，紧接着，旁边的一块也投入蠕动，第三块，第四块……凭栏的人们正在进行一场颇为苛刻的视力竞赛，考题是：“礁石间藏有多少只海豹？”海豹与礁石近乎同色乃至同态，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辨别、比较、去伪与存真，我给出至少二十只的答案，并与同伴基本一致。

　　陶朗阿湾海豹聚集地如此设置观看平台——尽最大可能拉开人与动物的距离——或许正是为了保证议员们的生活不受干扰。海豹分布于南北极周围及温带或热带海洋，目前所知计有10属19种，其中南极海豹因数量稀少而位居国际保护动物之列。海豹多以鱼类及贝类为食，虽属哺乳动物，四肢却演变为鳍，栖息于水体，唯脱毛、繁殖期方登临陆地。每年11月底至12月初，心向新西兰的议员们前来陶朗阿湾海豹聚集地产下幼仔，耐心照看，直至祖国的花朵们业已善泳并可觅食，月余之后，方拖家带口重归海外。

　　作别海豹们懒洋洋享用日光美黑服务的天然阳台，我们继续北上，拣尘土飞扬的农场小路，经18世纪著名英国航海者詹姆斯·库克命名的邪风角（Cape Foulwind）向东，至19世纪以煤矿聚敛财富的“实用主义港口”（“孤独星球”《新西兰》一册的观点）韦斯特波特（Westport）。

　　喔，这真是一座美国西部片里才有的无聊小镇。时值黄昏，人迹寥落。插出钟塔的黄色市政厅鹤立鸡群于一大片毫无个性的低矮建筑之间，像是为拍摄某部电影而临时搭建的纸板布景，傲慢，孤独，为虚构的艺术而不得不忍受鸡群里无穷无尽的过于逼真的无聊。

　　绿玉小镇

　　依然是6号国道，但是向南，自普纳凯基经格雷茅斯前往霍基蒂卡（Hokitika），新西兰绿玉（Jade）制品的首都。

　　新西兰国石即绿石，又称绿玉，属玉石中的软玉，主流色泽由碧绿至墨绿，多含杂质，以河流或丛林色彩之流转自喻。中国亦为软玉重要产地，新疆和田玉即为其一，但中国传统玉文化多以浅淡明亮、玲珑剔透者为上品，不似新西兰毛利文化深以浓重驳杂为趣味之偏爱。所以，造访霍基蒂卡之前，我等亦曾翻检兜售绿玉制品的路边小店，稍一搬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坐标，嘴角已现出不以为然的一撇，想来18世纪欧洲探险者初见毛利人绿玉护身符所感亦是如此——庸常平淡，无非绿石一块耳。

　　霍基蒂卡曾于19世纪60年代黄金潮汹涌期间繁盛一时，而如今却以绿玉设计加工安身立命。城镇微小，一如新西兰南岛所有其他小镇，微小得好似尚未发育完全的儿童。汽车甫入，迎面便是镇子中心一座具体而微的钟楼，灰顶，白身红框，上下通透，与小镇体量相称，仿佛一位身披着简易盔甲的守卫。钟楼一侧便是绿玉工厂，霍基蒂卡工艺品商店中较为耀眼的一处。

　　充满象征意义的毛利文化符号在绿玉工厂制作的耳环、戒指、项链一类日常饰品中清晰可辨：鱼钩造型代表力量与决心，赐予佩戴者平安、健康及财富，尤适于水上旅行者；三度扭转与穿越交叉造型代表友谊，象征两样生命合而为一，乃至成为永恒……除了以绿玉为饰品，毛利人亦曾将这石器时代的文明之物制成砍伐及削割工具，绿玉工厂复制有多款手斧，并推陈出新，为全球化时代的商人及政要创造出一款新型劳动工具——绿玉高尔夫球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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