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责难不放弃不忘记不回避付兴和说：“地震的时候，我睡午觉起来不久，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人在开机器野蛮施工，感到房子晃得凶，才晓得是地震。当时想，不得了了，就怕政府办公楼出事——那个楼平时就有裂口，赶紧去西南镇政府，一路上，西南镇垮的房子很少，政府办公楼也没垮，心里想，可能不是很严重？”

　　■本报记者刘建锋

　　四川省绵竹市清平乡，由于富有磷矿资源和森林资源的缘故，地震前是比较富裕的山乡，全乡6000余人，2007年共上缴利税7000万元。地震初期，因出山的公路毁损极为严重，该乡作为最难援救的孤岛之一而闻名，一直到2008年8月，仍然与山外不通道路。

　　2009年4月24日上午9时，微雨中，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从汉旺镇前往清平乡，23公里的土路，汽车颠簸着走走停停，竟走了3个小时。去年8月底方才抢通的汉清公路，在雨天泥泞湿陷，不时仍有小的滑坡。一路上，来往车辆多次被清堵平路的铲车所拦。

　　下午2时，记者在乡党委见到了书记付兴和，他是清平乡人，地震时在绵竹市西南镇任镇长，2008年6月16日，被调任清平乡任党委书记。

　　这位书记的周年记忆里，不只有党委和政府工作，也包含了“5·12地震”灾难中独特的情感生活——他的儿子，在东汽中学被埋，被救出后死在德阳市的一家医院。

　　作为书记，不责难追究

　　作为父亲，不停止怀念

　　在与付兴和见面前，已听说他18岁的儿子在东汽中学遇难，因此，做周年采访时，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曾有意想避开这一点，可付兴和很平静地就讲到了这件事，“地震的时候，我睡午觉起来不久，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人在开机器野蛮施工，感到房子晃得凶，才晓得是地震。当时想，不得了了，就怕政府办公楼出事——那个楼平时就有裂口，得赶紧去西南镇政府，一路上，西南镇垮的房子很少，政府办公楼也没垮，心里想，可能不是很严重？”

　　付兴和说，“当时马上和西南镇党委书记分组带队下去查灾，我带队经过剑南春酒窖，酒流了一地，留了个副镇长设隔离措施、安排消防，防止起火伤人，我继续前行，一出城区，看到村里的房子基本上倒平了，就感到不得了，事态真是严重了，敬老院埋了五六个跑不动的老人，幸好学校没伤着人。”

　　“那天根本没时间想家里，紧张到什么地步呢，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就是看哪里人多、还有危险，一想起来就立刻往那里跑，当时想起幼儿园——那个房子是要拆掉重修的，肯定会垮，就立刻跑过去。跑到了，才想起来，哦，幼儿园的师生年前就已经转移走了。”

　　“一直到晚上11点多，向上面汇报完灾情，一个副镇长走过来跟我说：镇长，跟你说个事，但是你一定要挺住，我才想起，孩子还在学校。”

　　“副镇长跟我说，东汽中学垮了，我才反应过来，娃娃在东汽，马上赶到汉旺镇，天下着雨，有警戒，我进不去，碰见汉旺镇的领导，问了下情况，自己无法救，心想只有明天想办法了。”

　　付兴和回忆说，“13日，一样是最紧张的时候，忙到晚上10点，接到了德阳市某医院的电话：付元忠在医院外科做手术。晚上12点，我抽出时间去德阳，半个小时就到了，儿子躺在五楼，在输血、输液，右小腿踝骨处截肢。”

　　“见面简单地说了几句，他说，进院后医生做过检查了，其他没得啥子，我守了他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医生来给他换了一瓶液，这瓶液才滴了大约10秒钟，儿子便一下子呼吸困难起来，我赶紧卡住输液管喊医生，医生来看了，马上又换了一瓶液。”

　　“但输液管没换，管里的药水也没有排掉，我当时脑子里一堆的事情，也没有对这点反应过来，这管药水打进去以后，儿子一下子就病危了，医院的一个主任来看了，喊了几个专家一起会诊，路上我跟在后面，听见主任很严厉地批评医生：这么年轻的生命，你简直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儿子在凌晨3：30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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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儿子的尸体，用床单裹起来，放到车子后面带到汉旺，孩子的母亲还在清平乡，我把孩子埋在汉旺亲戚的包产地里，就上班去了。”

　　“后来，国家给每位地震遇难者5000元抚恤金，领取的时候需要带上死亡证明。我拿着那张证明去医院盖章，看到医生在院子里站着，我喊他，他一见到我，那表情，就是被吓了一跳。”付兴和说，我就是盖个章，不是来找谁的麻烦，可是有一点我想说：这么大的灾难，谁也没有遇到过，我是理解你们的，但是作为父亲，我想要在许多年以后，把孩子的死因弄清楚，希望到时候能跟我说真话，我负责地说，我绝对不会追究哪个人的责任。

　　“那些日子，整天都在忙，家里啥子情况，根本没法管，我爱人在山里听说了孩子的事，也急急忙忙地往山外赶，那时汉清公路完全被毁，听说是爬了好几道山，到我这边来，我也没有办法照顾她，就是妇联和志愿者在宽慰她。”

　　“晚上，有空闲了，就怀念起孩子来。”

　　不放弃信念，不逃离乡土

　　地震后，学者根据卫星照片，认为清平乡不适合人类居住，应当放弃。可能彻底丧失家园的说法一传开，兼之地震中家家损失惨重，聚集在汉旺武都板房区的清平乡人，心理煎熬逐渐外化升级。绵竹市委决定打破常规，任命熟悉该乡的本地人担任一把手职务，于是在6月16日，调付兴和任清平乡党委书记。

　　“我是1987年工作的，1988年招考干部，我开始在清平上班，1996年开始担任清平乡党委副书记，2007年11月调任西南镇镇长。”付兴和对记者讲述，这块地方的乡民，我熟得很。但是6月一上任，我还是首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清平人寄居的汉旺，一个一个帐篷地走，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大家都很艰难，户户都有很多问题，当时矛盾的确比较多。”他说，地震前，乡里正在搞农房改造，所以每户人家都取了几千几万元的现金放在家里，地震的时候，都是逃命要紧，绝大多数都没有带钱出来，可小偷不怕死，很猖獗，几乎家家都被偷了。我爱人出山的时候，想着娃娃，心里着急，只在门上挂了把锁，结果被人偷走了3万元现金。

　　6月23日，付兴和叫上办公室主任和司机进山，车开不进来，路还没通，走路都不行，最后还是坐部队的直升机飞进来的。

　　“我走遍了清平乡，每一个地方都细致地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能住人了。”然后他又到磷矿企业查看情况，最后从安县的高川乡爬山出来，回到绵竹市后，向市委书记汇报。他认为，这里可保安全的平坝场地有14个点可以居住，足以安置5000清平人回家。

　　我是怀着很坚定的信念进山的，不能简单按照学者的建议行事，这里的地形地势，我非常熟，没有实地勘察，绝对不能轻易放弃家园。

　　我找了搞地质和规划的专家一起踏勘，确认这里完全可以重建家园，而不该逃离乡土。

　　付兴和的行为，受到了清平乡棋盘村村民付元宝、付学全等人的高度评价。4月24日傍晚，他们对记者说，书记这一步，挽救了我们整个清平乡。我们乡场镇上这么大片的平地，还有我们村这么多完好的房屋，应该抛弃吗？我们乡里后山有磷矿，山上有很多老银杏树，各种资源都很丰富。地震前，这里的收入很好，村民的房屋也都修得很漂亮，怎么可能说搬走就搬走呢。去年6月份付书记进山做调查，一下子稳定住了清平乡人的心。

　　付兴和陪同专家勘察后，有一个组的定居点被认定有危险，经过专业的勘察后，我们采取了这样一个办法，我们认定可以居住的地块，凡是村民自己担心有危险的，可以不回去定居，政府帮助协调征地。有一个组在孝德镇买了20亩地，今后他们就定居在山下了。他们在山上的宅基地，还可以修房子做上山工作时休息用。

　　不忘记恩情，不回避困难

　　上任之初，付兴和找到部队，表达感恩之情。直到8月份，还都是部队的战士在修路，灾区百姓、政府对党中央、解放军的感恩，深深地发自内心。

　　“四川省各级领导，都十分关怀清平乡这个灾时的孤岛，我作为清平乡的书记，还特别要感谢对口援建我们的江苏人民。”

　　他说，“去年7月定下江阴市援建清平乡之后，江苏省的领导就带着江阴市的干部们到帐篷、板房、学校看望乡民，给了我们很大的精神支持。想想啊，人家都在鼓励我们，要出那么大的力气来无偿援助我们建设，如果我们自己还不动，怎么过意得去？”

　　安置好老人病人，清科乡动员年轻人就业务工，清平的乡民们大都开始自觉找事做。

　　“8月15日，江阴援建指挥部就在绵竹挂牌成立，江阴的交通局长、建设局副局长组成了8人的前线指挥部，在8月十几号，路还没有抢通，就徒步进山来了，他们带着人在山里吃干粮做规划。山路是8月27号才抢通的，电是11月13日才进山的，他们之前，就连施工用电都靠的是买来的发电机。”

　　“江阴援建我们，资金总额大概是3亿元左右，有的项目已基本完成了，质量高，修建得非常漂亮。”付书记说，不光是基础设施建设，他们还为我们在产业恢复上做规划。华西村的书记，也答应要来清平考察旅游资源，帮助灾后的清平改进和完善产业链条。

　　在江阴援建指挥部外，有这样一幅标语“晴天抢着干，雨天瞧着干，晚上挑灯干，双休日加班干，合理安排科学干”，而与江阴援建队伍苦干精神对应的，是“百姓自动表达的感恩心情，有的村民，自己绣了匾送到指挥部去。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清平乡援建指挥部看到了付兴和提到的那幅匾，它是4月15日清平乡棋盘村一组村民付元春送到指挥部的：“感谢江阴 重建清平2009年”。

　　付兴和在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问到困难时也没有回避：“同属于德阳市，但绵竹市的受灾面积要远远大于什邡，什邡的重灾地区主要是6个山区镇，它们的重建补贴，区分了山区和平地，山区每户的重建补贴就比平地多出几千乃至上万元，而绵竹市是21个乡镇全部受灾，山区与平地的补贴没有做区分，因此山里的百姓心理不平衡。尤其是跟什邡比较之后。”

　　付兴和说，山区的建房成本，我们估算，比起平地要高了30％左右，人工也比平地要贵一些。如果说平地百姓建房，补贴款能起到相当高的支持作用，而山区，同样的补贴款就大致只相当于抵消了材料的短途运输费用。

　　百姓的反映有他们的道理，但是政策就是这样，我们只好耐心做工作。这也给我们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就是努力让他们看到山区的长远优势，通过做好产业规划，把百姓的注意力转移到未来的收益上来。

　　我在2008年定了个5年计划，力争通过合理发展磷矿产业、新兴发展旅游和绿色农业，在5年内做到三点：户户有房住、人人有事做、个个有保障。这些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不容易了，最难的是就业，它要靠我们清平乡的产业恢复和新兴。

　　我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随着德（阳）阿（坝）公路的建设，从成都经清平往茂县、九寨沟，将比走别的路线快得多，清平乡将处于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请相信，我今天所说的困难到时就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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