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部分地震灾区重伤员采访记■本报记者刘建锋

　　“妻子对人说我有100万了，”4月29日下午1点半，躺在四川省人民医院烧伤科病房的王海清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无奈地说。

　　在本报报道《四川地震灾区的“王海清现象”》后，四川省阿坝自治州有关方面指示理县拿出资金将王海清从二级医院绵竹市人民医院转送到三甲医院四川省人民医院的烧伤科，这里治疗深度褥疮有更好的技术手段。

　　一切费用，包括王海清和其母亲的生活费，理县方面都予以解决，“还免费为我们家维修永久性住房，”王海清憨笑着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但妻子连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王海清听看望他的老家人说，妻子认为他已经有100万元，更加不需要自己了。

　　当曾经发誓一生相守的爱人做出新的选择后，深陷心灵孤岛的地震重伤员，不止王海清一个。

　　同在四川省医院住院，与王海清一样因重伤而遇到爱人重新选择的，有22岁的流浪歌手李应霞。有同样遭遇的还有家住彭州龙门山镇九峰村二组39岁的地震高位截瘫伤员王兰（户籍名王立兰）。

　　4月30日和5月1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康复科（川港康复中心）采访，发现了两个快乐的小团体。在采访其中一个团体时，遇到一位香港记者，他当时感慨说，我走了好几个康复医院，见了好多个地震重伤员，你们这里的人是最快乐的。

　　这两个团体，一个是由4个爱唱歌的女伤员组成的小乐队——“南桥忆梦组合”，另一个是由13个地震伤员组成的“心启程”家庭作坊式服务队。

　　“南桥忆梦组合”

　　4月30日，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四川省人民医院的康复科，与3个爱开玩笑的地震截肢伤员一起唱了半天欢乐的歌。

　　三人，一个是已经想得很开的李应霞，一个是25岁的万祝红，还有31岁的何春霞。

　　三人是一个镇的，另外一位是18岁的姑娘为娜，4个人都是流浪歌手，地震时被同一根横梁压住腿，双腿同样都被截肢。当天，为娜因参加残联组织的网球训练未在场。

　　万祝红歌唱得很好，何春霞会吹葫芦丝，也很会唱歌，李应霞最多才多艺，电吉他、木吉他、唱歌、葫芦丝，都会。

　　她们在病房里操起乐器，吹着、弹着、唱着，两位来自广东省的志愿者、两位年轻的护士、3位附近护士学校的女孩，一起打着节拍唱和，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与朋友朱鸿摄像记录。

　　弹琴唱歌会快乐忘情吗？

　　她们笑而不答。

　　这是一个乐队组合，缺的只有为娜。

　　她们让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和朋友给小团体起个名，这样一个民间的乐队组合，地震前她们每人都经常在都江堰的南桥单独演出，那就取名叫“南桥忆梦组合”吧，她们微笑：“将来要靠这样组合出去才好生活。”

　　她们提议出去唱歌，朱鸿和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陪她们晚餐后到了成都市最富盛名的歌城，一直到凌晨一点，三人方才尽兴。

　　当天，志愿者刘宝宗就此给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打来电话说，自己正在组织一个5．12文艺演出队，队员全是地震灾区的伤员，希望这个组合也会在其中能够找到更好地将来。

　　那夜唱完歌后，在送3位伤员回医院的路上，她们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省医院准备在地震一周年的时候组织一场演出，已经让她们做好排练。

　　另一个团体，是5月1日下午4时许，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来到四川省医院康复科时发现的。

　　“心启程”服务队

　　22岁的都江堰女孩康吉，坐在病床上做刺绣，她在地震中下肢受伤，所幸并未截肢，在康复中心住院，是为了等待下一次手术。

　　她告诉记者，手里在做的刺绣，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做的事，“我们组织起来了，是一个团体，有了十几个人，都是地震的重伤员。”

　　37岁的都江堰人黄莉是这个团体的组织者，她曾做过两年的妇产科护士，地震前在都江堰开火锅店，地震导致她的左臂和双腿都被截肢，如果没有丈夫的帮助，都无法坐起。

　　她躺在病床上，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讲述：“我在广州治疗的时候，加入了广州青年志愿者协会成长服务总队，回来之后，设立了一个心理热线，主要是鼓励四川省肢体残缺的伤病员们。”

　　“我感到，伤员，特别是我们这样的残疾伤员，心里有很大的压力，觉得前途渺茫，大家不能光靠外面好心人的捐款吧，所以就先把身边的这些弟弟妹妹们召集起来，开一个工作作坊。最早的4个成员，凑了900元，买了些十字绣的材料，外面也有人给我们提供了羌绣的培训。初期绣的作品在4月27日拿出去义卖，卖了5000多元，这对我们是很好的鼓励。”

　　“过去一直得到大家的帮助，我们也想创造自己的价值，同时也能回报社会，我们还想吸引更多伤员加入。”黄莉说，于是想到成立一个网站，宣传我们的产品，决定把它叫做“心启程服务网站”。总体上我们编定了一个规则，将包括网络售货在内的义卖收入，60％作为劳动报酬发给个人，30％作为网站周转资金，10％留作成立爱心储备基金，为将来仍然需要医疗救治的伤员提供部分资金支持。有好几个学生家长也参与进来——孩子成长中需要不断更换假肢、需要不断做手术，我们的模式，让他们认可。目前已经有了13个成员。

　　“广州的成长服务总队，对我们很支持，免费为我们的网站提供技术支持。”

　　19岁的代国宏是北川县香泉乡人，震前在北川中学上高三，地震后，双腿被截肢，小伙子面庞清秀，笑容大方。“他的毛笔字很有特点，”黄莉向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介绍，“他现在是我们队的‘设计师’。”

　　代国宏被省残联游泳队选中，“地震前游泳很好，很有可能成为残奥会的菲尔普斯。”

　　来自都江堰的19岁女孩郑洁，左臂被截肢，震前学油画，现在却有意改考法律，“学费贵，全日制的大学怕上不起，本来是去年要高考的，今年要考吧，又没有复习，因此只能到明年考，上了3年的高中，不考一下心里总会遗憾的。”她在队里的贡献，是许多精美的串珠，“单手串起来，还是有点难，现在在练习香港方面赠送的机电手。”

　　18岁的孟红梅，地震前是东汽技校的学生，双腿被截肢，她绣了幅漂亮的“家和万事兴”花匾，展示给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其精美让记者震惊。

　　双腿截肢的副队长杨兰，带着女儿过来，她是映秀镇人，丈夫在地震时遇难，震前她是导游，以这一职业优势，实际担任了团队的销售经理，她说“对我们来说，任何物质享受已经没有意义，再好看的衣服，穿在我们身上，也显不了身材。可是我们总要让自己生活得稍微有点意义吧，一起做事，团体成员之间能互相温暖，还能为其他需要的人提供一点帮助，那就行。”

　　傍晚6时，她们和团队的其他伤员，一起坐着轮椅出门去“改善生活”。

　　“今天，想吃火锅，所以大家会过马路，找一家店，一起开心一下。”走在队伍最后的郑洁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心与爱的归宿

　　李应霞4月30日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起，“春节，在安徽的家里呆了一个月，我妈妈总是鼓励我出门走走，我一直不愿意。一天，妈妈陪着我戴假肢出门，刚走到一个小卖店，我们村的一个大爷，明明晓得我是截肢了的，对我妈说：‘你女儿穿的是假肢吧。’我当时就受不了，马上回家去哭了一场。”

　　“回来以后，大家都一个样，所以，就又能笑得出来了，我们4个姐妹在一起，爱开玩笑，也用不着顾忌什么。”李应霞说。

　　5月1日傍晚，“心启程”团队的成员，从四川省人民医院康复中心出门，走上大街，轮椅拐杖，红灯停、绿灯行，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问身边的郑洁：“在马路上要小心啊，会不会担心有危险？”她答道：“一是大家都特别注意安全，二是过往的汽车，一般不会闯红灯，而且他们在辅路上拐弯的时候，对我们这些行动不便的，也都会很注意的。”

　　吃火锅，只是偶尔改善生活的一种方式，更平常的是，“我们十几个人组织在一起，医院提供了厨房用具，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喜欢吃什么做什么，生活就不会太单调乏味。我觉得，更大的好处，是大家有了家一般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比方说，我春节回家之后，总是感觉和大家不一样，别人也没有歧视我，可自己总有很细的感觉，有一点格格不入吧。”郑洁说。

　　“现在这样子在一起，大家互相都很体谅，都有过痛苦，也都在努力生活，就有了相互依傍、很温馨的感觉。”郑洁告诉记者。

　　5月1日傍晚，成都一个青色但又明亮的傍晚，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康复中心的围墙外，看着有丈夫陪伴的黄莉坐在轮椅上、杨兰坐在轮椅上带着女儿、康吉推着孟红梅、代国宏……

　　这10多人穿过十字路口，缓慢地走向他们即将欢笑快颐的火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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