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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依旧照耀着每一个心灵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12日 08:36  经济日报

  五月之殇,记忆中不可碰触的痛。

  北川的鸽子树又该开花了,又一个五月。

  轻轻地,再一次走进那片深藏着巨大伤痛的土地,蓦然间,一种新生的柔软撞击了我们的心。

  汶川,青川,北川……碧绿的庄稼,风中的炊烟,挂着老腊肉的小餐馆,屋檐下安详地奶着娃儿的母亲……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淡然,琐细,日常。经过怎样的跋涉,才能从那天塌地陷的灾难中走回这淡然、琐细、日常啊!

  仿佛是一次穿越雷电烈火的生死重逢,温暖,温暖得让人想哭。

  这就是生活吗?只要有大地,她就会发芽生长。这就是从废墟上挺立起来的父老乡亲吗?只要还活着,就能托起一轮新生的太阳。

  背负着痛苦与责任的百炼千淬,在山崩地裂之间凝聚起擎天的力量

  还是他吗?赵海清。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喷着热气的声音,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沧桑如海。“5·12”大地震期间,这个担任着陈家坝乡党委书记、36岁的羌族后代,让全乡一万多口父老乡亲看到了,什么叫天塌下来有人顶。

  那是至今难以忘怀的相遇。

  震后的余烟尚未散尽,我们在陈家坝乡临时救灾指挥部前,见到了这个老百姓指为当家的人。他浑身是土,头发蓬乱,两眼通红,嗓音嘶哑,已经连续40多个小时没有来得及吃一口饭,没有坐下来歇一口气,肿胀的双脚走起来一瘸一拐,身后是遍地转移下来的群众和抢救出的伤员。而此时,在距离陈家坝乡29公里的北川县城,他的父母妻儿生死未卜。

  今天,赵海清平静地回忆着当时的内心:“在那个情况下,陈家坝乡到处是群众的鲜血和尸体,四处一片混乱,我是党在陈家坝乡的最高领导,我不担当,谁担当!”

  就是这样一个“担当”,撑起了陈家坝的天。

  那是怎样的惨烈!全乡四分之三的村子山体滑坡,738人遇难,26人失踪,2100人受伤,6000多人无家可归,成为除北川县城外受损最重的乡镇。更因交通断绝、信息断绝而成为“孤岛”……

  在一片恐惧茫然混乱之中,赵海清跳上一片废墟,戴着一副破碎的眼镜,拿着话筒,以党委书记的名义发布了“陈家坝乡党委一号公告”:

  “乡亲们:灾难已经降临,大家千万不要慌,绝不能乱!乡党委和政府与你们同在!我赵海清与你们同在……”

  “非常时刻,我以党委书记名义,授权派出所紧急处置的权力!出了事,我赵海清负全部责任!”

  “我以党委书记名义命令:所有共产党员马上到我这里报到!”

  陈家坝一下子镇静了。

  共产党员一个一个地站到他身旁。一数,40多人!

  其中有几个尚未入党的青年人,他们恳请道:“我们虽然不是党员,但是可以要求入党,希望书记同意我们加入行列!”震后的赵海清第一次流泪了,一种因崇高的情感而情不自禁的泪水。

  按照赵海清建立起来的搜救组、医疗组、后勤保障组……陈家坝乡共产党员突击队各就各位。

  当晚,乡派出所警车上能收到信号的唯一一部收音机传来了党中央的声音,赵海清再次流泪了,他立即发布了“陈家坝乡党委二号公告”:

  “乡亲们,广播已经说了,这是汶川特大地震,我们这里灾情非常严重,县城灾情比我们更严重。目前交通水电通讯全断。因此,我们要自己救自己!但是,乡亲们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党和政府会以最快速度来救我们的!也许,明天,就会有飞机来……”

  震后的第一个夜晚,怀着对部队、飞机的期盼,陈家坝的乡亲安静地进入了梦乡……

  这之后的日日夜夜,赵海清带领着党员突击队拼死奋战,掏挖被埋群众67人,运送伤员2100多人,转移受灾群众12000多名。他从废墟上扒出来挂在当街一棵老杨树上的陈家坝乡党委、乡政府的牌子,成为全乡百姓眼睛里的擎天柱。

  然而,能撑起一个乡的赵海清,却顾不了一个家。自从北川县城被夷为一片平地的消息传到陈家坝,他常常夜半起身,望着那片家的方向,直到天明。噩耗终于传来:父亲、母亲、儿子3人遇难、妻子重伤致残。他扑倒在麦秸垛上,抱头痛哭。

  曾经的幸福触手可及。就在5月12日早晨,出家门前,他搂着儿子的小脸告诉他:“爸爸今天下午要去绵阳取回预订的奥运门票,再过两个月,就带你和妈妈、爷爷奶奶去北京看你最喜欢的水立方和鸟巢。”5岁的儿子抱着他的脖子又亲又笑……

  就在他随身的手机里,存着一张又一张儿子欢乐的照片……

  回首之间,生死两隔。

  那个晚上,他带着一包纸,在月色里悄悄爬上一块岩石,面朝北川的方向跪下,给死去的父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一张一张地烧光了纸,把存有儿子照片的手机紧紧抱在胸前……

  悲痛,让他内心的力量更猛烈地爆发。他像不熄的火一样燃烧着,能为陈家坝的父老乡亲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是他活着的最大快乐。

  他终于累倒了,生病了,心脏窦瘤破裂,7个小时的紧急手术……他想到了可能的死亡,进手术室前,他在手机上给仍在医院治疗中的妻子留下一条短信:“若有意外,你要坚强。村民同意,我想呆在金鼓包,一头遥望北川县城有亲人,也能看见付出努力的陈家坝焕新颜……”

  赵海清,活下来了。

  只在病床上待了一个月的他,迫不及待地回到陈家坝。组织上考虑他的身体,准备安排他到条件很好的绵阳市涪成区工作,他赶到县委找到书记,开口只有一句话:“我离不开北川!”

  1972年出生、被评为2008年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现任北川县财政局长的赵海清对我们说了一句落地有声的心里话:“我想通过自己的劳动,看到北川和陈家坝重新站起来!”

  痛苦与责任的交织,锻造了多少赵海清!

  北川县县长经大忠披露这样一个数字:北川在地震中损失了400多名干部,有90%的幸存者失去了亲人。

  灾难的废墟上,挺立着一大批这样的共产党人,他们深藏着个人的巨大悲痛,却为千万人民的安宁与幸福,迸发出火一样的光芒!

  背负着残疾的身躯破茧成蝶,在失去腿的地方站起不倒的灵魂

  在四川省人民医院残疾人康复中心,第一眼看到37岁的黄莉,足足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

  她横着匐卧在病床上,床边有一张椅子,椅子上有个本,她低垂着头,右手握着一支笔,在本上写着什么,左边的胳膊完全没有了,胯骨以下的部分完全没有了,仅剩的半截身子,在那张单人床上显得分外弱小。或许听到了声音,忽然间她抬起头,一张微笑着的女人温婉的面孔。

  “5·12大地震把我的人生划成了两半……”黄莉右手支撑着头,声音从容低缓,像是在叙说别人的事情,内心所经历的生死挣扎,却是隐在每一个字句的后头。

  她是都江堰人,和丈夫在阿坝洲开了一个小火锅店。2008年5月11日回都江堰给儿子过完9岁的生日,准备第二天返回阿坝。不料,噩运在12日降临。山摇地动之间,她被压在6层楼下,以跪倒的姿势整整被困96个小时。当她被救起,左臂及双下肢严重感染。在失去生命与截肢之间,只能选择后者。

  黄莉在病床上醒来,陡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少了半截,胸12椎以下全无知觉,并且创伤面深度溃疡。她被飞机紧急送往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在不到一个月内,又连续接受了4次手术,3次下发病危通知。

  当死神终于离去时,黄莉却哭了,一次又一次地哭了。她无法面对自己残缺的身体。

  最绝望的是儿子第一次来医院看她。平日里常常扑在她身上又笑又闹的儿子,这一刻望着自己的妈妈,有些惊恐,离着病床有半米远,颤抖着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黄莉的心碎了。再看看身边的丈夫,更觉得对不住他……

  此刻,黄莉想到了死。她看不到活的意义。对于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天空还有什么可以眷恋?

  究竟是哪一天,才走出死亡的阴影?黄莉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个破茧蝶变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有无数人的爱,医生,护士,志愿者,更有她的丈夫邓泽宏———一个乐观坚强、情深义重的男人。

  从黄莉住院的第一天起,邓泽宏就一天24小时守护在她身边,精心照料着她生活上一切艰难琐屑的起居,从没说过一句嫌弃的话。当有人赞叹他了不起时,他不以为然:“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这只是我该做的事。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不是黄莉,而是我,我相信黄莉也一样会这样对待我的!”

  心中的力量终于一点点生长起来。黄莉说:“地震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她开始释然,直面自己。再见到儿子,总是像朋友一样轻松快乐地与他交流。终于有一天,儿子像从前一样大叫着“妈妈”,欢快地扑进她的怀抱。黄莉的心灵破茧而出,幻化为一只自由快乐的蝴蝶。

  在广州住院期间,她成为一名危机心理干预温馨服务队志愿者,每天拖着挂满各种医疗管子的重度残体,微笑着用手机当热线电话,去帮助每一个需要她的人。

  回到成都,她和丈夫一起在康复中心组建了一个快乐的大家庭,家庭成员是一批又一批在这里进行康复治疗的残疾人。他们都很年轻,叫黄莉为黄妈妈,称邓泽宏为邓爸爸。邓爸爸发挥厨艺特长,每天变着花样给全家人改善伙食;黄妈妈花很多力气的事,就是和每一个人聊天谈心,鼓励他们战胜残疾,走向新生。

  有一个叫刘畅的23岁的年轻人,大学刚毕业,地震让他成了孤儿,并失去了双腿。由于截肢体位高过胯部,有医生断言,他今后连坐起来都不可能了。

  他哭了。

  黄莉一次又一次摇着轮椅来到他的病床前。

  在眼前这位伤残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黄妈妈身上,年轻人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他开始了顽强的康复训练。之后,他坐了起来,还参加了2009年四川省残疾人轮椅网球运动员选拔培训。

  我们特意赶往位于成都郊县的培训基地,看到了这个眉宇间英气勃勃的小伙子,正坐着运动轮椅,手挥球拍,在网球场上灵活自如地奔跑着。

  刘畅告诉我们,黄妈妈的大家庭里还有两个年轻人分别参加了四川省残疾人游泳和射箭的选拔培训。

  这便是黄莉的骄傲了。地震后的生命,拓展了她的精神世界,帮助更多的残疾人走向新生,是她活着的最大快乐。

  黄莉说,眼下她正在组织大家庭的成员们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制作十字绣、手链,一位爱心人士帮助他们建立了一个网站,这样他们的产品可以通过网上售出,既可以补贴生活,又可以向社会上更多的残疾人传达一种信心。

  忙碌的生活依然有着直抵内心的考验。

  她曾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双她特别喜欢的鞋,心想,如果我有脚,一定要买一双。瞬间,黯然神伤。

  丈夫推着她上街,她最关注来来往往的女人们穿的各式牛仔裤花裙子皮靴子,心想,我的腿和脚如果在,一定要穿得最靓。

  委屈虽然弥漫心中,然而,黄莉绝不胶着于这种悲哀,说出来,就是一种战胜。

  现在她依旧进行着艰苦的康复训练,为将来戴假肢打基础。她说:“已经和邓爸爸合计,等出院后再把火锅店开起来,到那会儿,我可就是身兼数职了———黄妈妈,网上店主,火锅店老板娘。”

  此时的她,灿烂妩媚地笑了。

  “5·12”大地震,仅在四川一地就造成7000多人残疾,我们曾遇到许多像黄莉一样的人,他们以坚忍的意志向人们展示着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个热爱生活的灵魂正在奋力远足。

  背负着亲人不泯的爱继续上路,在悲伤逆流成河的心底开出新生的睡莲

  在北川老居民居住的永兴板房区第一眼见到杨建芬,便被她梳着的一根过腰长的大辫子吸引住了,44岁的她,似乎已与这个发式不太相宜。可她把辫子梳得那么精细,一丝不苟,整条辫子上用红绿两色的绒线一道一道交叉地缠起,那份别样的钟爱令人怦然心动。

  她请我们走进她的家。

  房间不大,很整洁。迎面的冰箱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少女,也梳着一条大辫子,半倚窗前,目光如水,豆蔻年华,亭亭玉立。

  “那是我女儿,娟娟,在北川中学……”杨建芬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这是又一个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母亲。和许多有着同样遭遇的母亲一样,她内心深藏的伤痛已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记忆。

  她痴痴地讲着女儿从小到大的各种事情,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特别讲到女儿最喜欢梳长辫子,也喜欢妈妈梳起来,她按照女儿的愿望还真梳了一阵,可有一天又剪了,没想女儿一看见妈妈的辫子不见了,竟伤心地哭起来。如果不发生后来的一切,杨建芬能不能把辫子梳下来,说不准。但是,当那一天,女儿永远地走了,她发誓继承女儿的愿望,一定要把辫子梳起来。从此,她的头发再也没有剪过。

  有一万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就会有一万个母亲特别的纪念,杨建芬的长辫子是其中的一个。然而,不仅于此。

  得知女儿遇难的最初日子,她在绵阳九洲体育馆曾十几天吃不下饭,天天躺在地铺上哭。有一天,来了几个青年志愿者,给她端来饭菜,她不吃,他们就不走。她接过碗,终于吃进了第一口饭。这之后,志愿者们天天都来看他,鼓励她,说一些暖心的话。她慢慢感悟到,人世间的爱很宽很广,爱是可以在许多人之间传递的。

  6月1日,地震之后的第19天,杨建芬站了起来,找到志愿者服务站,戴上红袖章,拿起扫把,在数万人聚集的体育馆,做了一名义务清洁工。

  这一干,就再也没有放下。安置点迁到哪里,她就干到哪里。她曾在安县板房区天天早晨4点钟起来,和一群大嫂一起做几千人的饭菜。她曾在安昌板房区,白天做卫生,晚上巡逻。来到永兴板房区,她又成了儿童活动服务站的志愿者。

  做这一切,没有任何报酬,却让杨建芬开心快乐。她说:“如果女儿在,我的爱肯定都扑在她身上。现在孩子走了,我把本属于女儿的爱献出来给大家,就会觉得日子有着落,感觉自己的心还活着。”

  杨建芬从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纸,这是她和丈夫一起在周年祭来临之际给女儿的信,只等周年那天带到北川给女儿烧了。

  信里写道:

  “娟女,你离开我们快一年了,你不知道妈妈爸爸多么想你。快回来吧!妈妈爸爸给你买了很多你最爱吃的糖和水果,你能听到妈妈爸爸对你的呼唤吗?

  娟女,回顾往事,历历在目,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一名医生,你还想当舞蹈家……

  妈妈爸爸希望你在天堂里也要把理想实现,把人间的爱发挥出来,保佑所有关心你的亲友、老师、同学,还有他们的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娟女,妈妈的辫子已经很长了,你看见一定会高兴。妈妈一直在做志愿者,把属于你的爱献给更多的人,妈妈的爱就永远了。

  娟女,如果还有来生,你还要做我们的女儿,生生世世不再分开……”

  伤痛,这是另一种力量吗?灾难夺去了母亲的孩子,母亲却以百倍的爱还于生活。她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着孩子的生命,延续着心中的温暖。

  温暖与爱,让多少人有了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

  也是在这个板房区,我们遇到这样一个家庭:男人的妻子、儿子、哥哥、嫂子全部遇难,留下一对小侄儿;女人的丈夫遇难,留下一个女儿。他们俩在同一个商场里做生意,男的卖眼镜,女的卖鞋,大楼倒了,几十口子人全没了,只有他俩在12个小时后被救。这对苦难中相怜相助的男女,各自带着残存的家走到了一起。现在,妻子又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问妻子吴翠华,当初怎么决定带着女儿嫁给这个男人了?有着一双笑意盈盈大眼睛的翠华说:“他对我讲,我们都经历了这场大难,不容易,日子还要过下去。无论再难,哪怕是要饭,有我在,你娘几个就饿不着!有这句话,啥子也不用讲了。”

  问丈夫雷小海,当初带着哥嫂的两个孩子娶媳妇困难不?有些腼腆的小海笑了:“结婚前,这两个孩子的事我问过她,她说,我俩是在大难中走到一起的,你带的孩子就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女人,有这句话,够了。”

  正赶上星期五的下午,我们跟着翠华去绵阳八一帐篷小学接他们的3个孩子。走进校园,看着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妈妈,笑呵呵地穿梭在各教室之间,把3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一找齐,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搂着翠华妈妈的胳膊,一路滔滔不绝,美丽的女儿像小鸟一样在他们身边唧唧喳喳。

  翠华说,看着孩子们好,她心里就高兴。眼看肚子里的娃娃也要生了,她能给三个家的孩子做母亲,挺骄傲。她和丈夫准备等北川新县城一建好,就再把眼镜店和鞋店开起来,将来的日子差不了。

  背负着一无所有的苍茫从零开始,在折断翅膀的深渊中飞起新的梦想

  见到70岁的母广逊,才知道什么叫哭干了眼泪。老人眼皮红肿,目光滞涩,即便心里有天大的苦,到眼边也只是慢慢浸出一丝泪光。

  家住北川曲山镇海光村的母老汉,曾是村上最让人羡慕的,老伴善良贤惠,四个儿女成家立业,个个能干,全家人合力在村上发展了苗圃、养猪、酿酒等家业,日子蒸蒸日上。

  然而,“5·12”来了,就那么一瞬间,天上地下。

  老汉全家16口人走了6口,老伴、大女儿、二女婿、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儿。一大家五小家,只剩排行老三的大儿子家是完整的。全家人经营多年的50亩苗圃被毁40亩,养猪场的2000多头猪随泥石流一卷而空,一天能出400斤的酿酒作坊也塌了,五家人的五栋新楼房无一幸存。

  那些日子,老汉的泪水流干了。

  生活的韧劲就像泥土里的种子,千劫万难,只要种子没死,必定要发芽。老汉的心,就是那颗没死的种子。

  他走进河套旁被毁的苗圃,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沙石,几十万棵名贵树种苗,都已成了下游人家捡回去当柴烧的干树枝。只有一片依旧的绿色让他惊喜,那是被水浸泡了50天扑倒在地却依然扎着根、吐着叶的紫荆。他像孩子般兴奋地奔过去,扶起一棵,笑了。

  从这天起,母老汉请上几个乡亲,从早到晚顶着大太阳,双脚扎在泥石地里,一棵一棵地扶树苗,整整扶了5天,救下几千棵紫荆、红豆杉、五角枫、珙桐……他每天围着它们看啊,转啊,摸啊,心里又有了盼头。

  他把幸存的儿女召集到一起,商议下一步的打算,各家儿女都在艰难之中,可重整产业的决心齐刷刷的。

  老汉排行老三的大儿子母贤政、二女儿母小莉、小儿子母建中和媳妇李晓元,现在都在为重整家业忙碌着。新的苗圃正在扩建中,已开始选种、育种,同时他们对幸存的苗子一棵一棵进行了杀菌、消毒、升温、催芽、嫁接。李晓元说:“新建的北川将来一定需要大批林木花草,我们的苗圃有的是好前程。”养猪场也已经修复了一半,只等猪市回暖,猪娃子就养起来。全家人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一切从头再来!”

  一个大家就像是一幢老屋,千砖万瓦、百梁回绕,最上劲的就是那根顶梁柱。母老汉和他幸存的儿女们,那股子震不垮压不倒的心劲,就是他们这个大家庭的精神顶梁柱。

  那天,母广逊老汉特别兴奋地带我们去看了那片用手一棵一棵扶起来的苗圃。满目青翠,鸟语花香,老汉一钻进去,马上年轻了10岁,脚步轻快,眼里有了光彩,一边走,一边给我们一一讲解,这是什么树,什么特性,几时开花,几年要出苗……大大小小的花木就像是怀揣在他心里的一个个孩子。

  在一棵高大的紫荆树下,他站住了,告诉我们,这是苗圃里最早种下的一棵树,有十多年了,原先在靠近河边的低洼处,地震时,被冲下来的堰塞湖水淹到齐树头,泡了50多天,硬是活了下来,他和两个孩子花了大半晌的功夫把它从泥沙里挖起来,移到了现在的地方。老汉用手慢慢地抚摸着这棵紫荆,半天没有出声……

  走出苗圃,和母老汉告别。朴实的老人握着我们的手,一个劲地说:“再来!再来!”怕我们不懂他的心意,又追了一句:“再辛苦点,日子还是照样过的。等到3年、5年,顶多10年,这里就又是一片望不头的苗子啦!”

  我们咧着嘴想笑,泪水却在眼圈里打转。

  这一路看到太多像母广逊一家这样不屈的人们。

  映秀镇有一个开沙场的农民马定全,震前家富业丰,震后一无所有。他和媳妇从捡垃圾做起,决心要过上比震前还要富裕的好日子。

  北川一位年轻的母亲廖乾美,带着遇难丈夫的遗腹子,在板房区开了一个小理发店,终日辛勤操劳,立志靠自己的双手把女儿养大成人。

  背负着祖祖辈辈青川热土的厚望,用脊背扛起一个新的家一颗新的太阳

  只要心不死,生活就会继续有梦想。梦想是摧不垮的,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摧垮怀有这些梦想的人。

  青川山大沟深,峰峦叠嶂。

  关庄镇在青川的一片峰谷之中,新华村在关庄镇的峰脊上,小石笋社在新华村的峰尖上。

  当我们沿陡峭的山路驱车3个小时,徒步攀行2个小时,终于在断水、断路、房屋垮塌的峰尖上看到两栋拔地而起的新房框架时,仿佛是梦中的图画。

  我们寻找房屋的主人。主人们是从一条来自山下的羊肠小道上、背着沉重的大背篓、一个一个亮相的。

  哥哥张学军,40岁,黑瘦精干,目光硬朗;弟弟张学民,35岁,英姿勃勃,略有文气;哥哥的媳妇李天清,梳根辫子,利落爽快;弟弟的媳妇杨顺秀,也梳根辫子,清秀内向。

  他们的背篓里装的全部是建房用的青瓦。媳妇们一个背篓里是4匹半瓦,90斤;男人们一个背篓里是10匹瓦,200斤。这已是他们当天的第7趟背运了,到天黑,还要背两趟,一趟来回一个半小时,中间要翻一座坡。兄弟两家的两栋新房子总共需要背瓦10000匹,20万斤。这之前,他们从15里路以外的山上用肩膀扛回了全部需用的木料,这之后,他们还要从山下的河套里背上4万斤细沙。

  没有完,这只是他们一年来大山上的生活所需要背负的一半,另一半是水。他们所有的生活用水、建房用水,牲畜用水,一碗一瓢,全部需要从山下十几里路的泉眼里去一篓一篓地往上背。

  “5·12”大地震毁了他们的一切。路被埋了,水道被切断了,弟兄两家刚刚建起不到3年的新房全垮了。两个媳妇至今记得那个晚上,坐在废墟旁,想着身边的老人和各家两个在镇上上学的娃娃,眼泪流了一夜。兄弟俩蹲在废墟上,一声不响,黑暗中抓起一把瓦砾,攥得手掌出血。山里有句话,男人的背,女人的天。再苦再难,婆娘哭,男人不能哭。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兄弟俩就找出两只破背篓,一篓一篓地向外清理废墟。女人心里踏实了,找出两大块盖棚子的塑料布,扎成口袋,装进背篓,一路往山下找水,走了2个小时,终于看到了石头缝里流着的像粉丝粗细的一道山泉。

  生活在这一天,从一丝泉水起步。

  一年来,两兄弟和他们的女人为重建新生活,经历了和正在经历着怎样的艰难,山外的人难以想象。每天要背千斤砖瓦木料,背几百斤水。他们的生活方式只剩下一个字———背!

  两个媳妇扯着衣服角,给我们讲她们三九天从山下往上背水时,水溅到身上,寒风一吹,衣服沿边挂了半圈冰凌;讲她们半夜三更去背水,走到家时,鸡已打鸣。

  兄弟俩似乎没什么难事放在眼里,可他们穿的蓝色的衣衫上因汗水渗出的一层层白花花的盐渍,以及脖梗间被背篓压出的紫红的印迹,已经无语地传达了一切。

  “太难了,这山上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话一出口,我们便后悔了。

  山里的这对兄弟妯娌一起笑着反问过来:“咋过不下去?我们这山好着哩,周围都是我们的地。”他们的手指向的地方,是一块块麦子、油菜、洋芋、豌豆,还有一大片开着花的果树,其中几树桃花姹紫嫣红,宛若飘落在山顶的一片彩霞。

  张学军告诉我们,他们在这大山里祖祖辈辈有十几代了,直到他们这一代,才真正过上了好日子。地震前,兄弟两家都是现代化,农用机械几乎齐全,电视、冰箱、洗衣机等家电设备样样都有。地震把这些都毁了,可他们还有人有地,震后重建,政府给补贴给贷款,这心里就更鼓劲。日子一定还会越过越好的。

  “水呢?如果山上一直没水怎么办?”我们还是担心。

  “下几场暴雨,水就回来了,大山有大山的道。水没回来之前,就背!”哥哥面无难色,弟弟和两个妯娌泰然微笑。

  他们又起身了,去背下一趟瓦。兄弟两家计划着到5月住进新房。或许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家是目前四川全省在建的24万户重建农房中的两户。

  远远望着虎虎生气的张家两兄弟和他们俊秀的媳妇,背着背篓,一字排开,沿着第一眼看到他们上来的小路朝山下走去,快步流星……

  放眼绵绵高山,不知它的怀抱里还藏着多少令人震撼的奇迹。

  “有一种不屈叫青川

  有一种力量叫青川

  有一场挥洒

  有一腔肝胆

  有一群父老乡亲

  叫———青———川

  ……”

  在青川东河口“5·12”大地震遗址公园,我们读到了这首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诗,默记心间,如雷如电。

  再一次告别灾区,再一次万般不舍。每一棵草木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新生;每一块岩石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脊梁;每一双眼睛都在告诉我们,什么叫生活。

  这片凝聚了千千万万人的伤痛、千千万万人的挚爱、千千万万人的力量的土地,喷发着一个伟大民族的魂魄。

  五月不朽。

  阳光依旧照耀着每一个心灵……

  文/新华社记者 张严平 刘大江 余晓洁

  (新华社成都5月11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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