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

　　在青川县城走一圈，仍会把你带往一年前那个惨烈时刻。

　　歪倒的电线杆斜插在街头，明显被地震扭曲了位置。被封锁起来的建筑物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深入这些危房区域，满地散落的碎玻璃、旧鞋、挂历，都还印证着去年此刻。零星的枯叶和新长出来的野草穿插在这些失去主人的旧物中。

　　然而城里的青川中学中，你能感受到的，是一股勃勃的生机。

　　青川中学的教学楼在地震中全部沦为危房。原来的操场，现在被整齐的白板房所占据，一排排低矮的教室分布着高一至高三各个年级。从狭窄的窗户望进去，课桌低矮，每一张桌上都堆满了学生们无法带回宿舍的书籍。

　　教室内，高三学生埋在书堆里静悄悄地做着习题，教室外，几张简陋的乒乓球台被十几位学生所包围，更多的学生，则在教学楼前局促的空地里玩着足球、篮球、毽子和羽毛球。与所有的校园一样，这里欢声笑语充满活力。唯一的不同，是白瓷砖的教学楼上触目惊心的几条巨大裂痕。

　　忽然，宁静的校园回荡起一阵拜厄钢琴曲。顺着琴声找到音乐室，推门而入，我们见到了高一五班的学生董超。半年前，这个16岁的男孩喜欢上了钢琴，“每次听钢琴曲，我都觉得很平静很舒服”。

　　他跟老师学了半年，技术上虽还生疏，却有着天生悟性，进步神速，深得老师赞赏。

　　木鱼中学的幸存者

　　去年“5·12”地震中，青川县木鱼中学298名学生遇难。而董超，是幸运的生还者。

　　地震那天的场景，在最初几个月不断在董超脑中闪回。他记得，那天楼层在左右晃动，他们寝室在一楼，而他的床位就在门边。他拉开门跑到操场上，一秒钟内又迅速反应过来，跑回寝室去，大声唤醒正在午睡的室友。“楼很快就倒了。我在门口，正好被挡住，压得不是很深，就自己爬了出来。”董超尽管成功爬出废墟，但双腿被预制板砸中，右腿骨折，当时都感觉不到痛，只靠两只手来拼命拖动身体，最后被救援队抬往医院。

　　因为青川县伤员太多，他的伤被拖了几天，而后转到广元治疗。他不断打听同学们的下落，直到几天后才听说，伤亡的师生有好几百。

　　董超的家在青川县的山区里，得知地震消息的当天，父亲一路从山里冒着余震危险赶过来。所有的交通都中断了，父亲和几位乡亲连夜赶山路，走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医院的椅子上见到了儿子。

　　性格内向的董超，脚踝骨折时的疼痛都没让他掉泪，但一见到父亲疲惫的身影，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在广元接受治疗后，他被转移到西安，父亲陪着他一起去。在西安，他没去过任何地方，每天待在医院里，回忆起那短暂的几秒，他经常会自责：“那么多好朋友都没能逃脱！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有罪，我没有帮到他们。”

　　在西安，董超见到了很多心理医生和志愿者，他跟他们聊自己的困惑，说自己的“罪”。他们开导他，但他并没能得到缓解，“心理的康复，其实还得靠自己。”董超说。

　　梦想仍要起航

　　坐在钢琴前的董超，有点腼腆，生怕弹不好。但手指一触碰到琴键，他就沉浸其中了，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

　　去年9月，因地震停课4个月的董超重返校园。高一的学生都没参加中考，直接被送往青川各个中学念高中，董超进的是这里最好的青川中学。

　　新鲜的高中生活，一度让董超很不适应。他总想着坐落于青山绿水间的木鱼中学，想着故去的同学，想着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他曾去木鱼中学遇难学生的集体墓地凭吊，那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下，就是同学们的遗体。一块块以数字代表姓名的木板，在他眼中那仿佛是一张张同学青春的脸庞，让他不忍目睹，“去过一次很害怕，不敢再去了，一直做噩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古典音乐感兴趣的，只知道，每次听这种音乐，他的情绪就能很和缓，不会做噩梦，也不会胡思乱想。“以前也听流行歌，但现在不听了，我现在的MP3里，全都是钢琴曲。”

　　他说，有着各自地震经历的同学们聚在一起，经常说到的总是地震。灾难让大家一夜之间都长大了许多，他们不再顽劣懵懂，而是会思索一些深层的问题。

　　“过去我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喜欢音乐，我要考四川音乐学院，再回青川来教书。”董超对于家乡没有抱怨，他对这里音乐条件的落后深有感触，他说自己学好音乐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软件上建设家乡。

　　董超学琴才半年，却才华尽显，他长了一双适合弹琴的手，骨节宽大而有力，手指又颇柔软。平日里，他会花一两个小时弹琴，到了周末，则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了钢琴上，甚至会去教一些初学者弹琴。这个新的梦想，指引着他未来的方向。

　　离开青川中学时，碰到几位背着画夹的学生，他们似乎刚写生归来，一路玩耍着画笔，谈笑着往板房走去。

　　在创建66年的青川中学里，孩子们的生活和梦想，都已经再次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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