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弋枢
好多年前的一个12月13日,我在家里做功课,突然听见外面刺耳的尖啸响起,持续很久,那时候我都不懂这是警报声,觉得好吵啊。打电话询问本地派出所,我被告知:这是南京大屠杀纪念日。从此以后,只要在南京,每一年这一天的纪念警报响起时,我都会停下一切,沉默地听,一个生活在南京的人是摆不脱1937的记忆的。在南京的公园里、城墙下、小山上、校园内,我们常常会与南京大屠杀纪念碑不期相遇,我们透视般地看到这些碑下累叠的层层白骨。外地朋友来南京,“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也总是一个经典去处,就这样我们一遍遍重温着过去。我们看所有能看到的与南京大屠杀有关的书籍、证言、日记、影片,那些熟悉的地名我们今天仍然生活在其中,过去在今天之上叠影,还在影响着我们。
所以,《南京!南京!》隆重登场时,以南京居民与电影爱好者的双重身份,我一定是要看的。更何况导演已经预告(或说张扬)了其“不一样的视角”(我发现,很多人都被这一点吸引),连同张扬了电影中的诸多看点以及电影拍摄过程中的艰辛。看《南京!南京!》的经验有点奇特,我们带着已经预知的心情走进影院,而电影,和预先告诉你的一样多,没有更多,这是多么成功的宣传。影片把我们熟悉的一个个屠杀细节串联起来,导演的确是在努力地拍一部从形式到内容都“不一样”的电影,它也的确是找到了一个个体的角度,我喜欢这个电影的黑白影调、喜欢它摇晃的摄影、喜欢摄影机对一张张面孔的凝视、喜欢里面的人的静默的表情。
但,导演阐述中的迷雾恰恰也是我要排除的干扰,他事先张扬的几大看点,对不起,我几乎都没有认同。首先,关于视角问题,电影里的日本侵略者被当作有情感有自省的人来描述,这是颠覆性所在。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经典抗日电影相比、与我们潜藏于心的隔膜相比,导演的确跨出了一大步,站在超越种族、普遍人性的高度,去同情与怜悯。日本军官角川这一反思性角色,我们知道,完全出于导演的创造,问题并非导演所担心的那样——这个日本人角色会被民族主义者拒斥,而是这个形象的艺术与现实真实度问题。当时侵占南京城的日本人究竟是怎样的,张纯如在《南京浩劫:被遗忘的大屠杀》中的概括我想更接近真实(参阅该书结语),总之,他的精神结构与现实状况都不太可能即时性反思,他需要到战争结束,平静下来、恢复到正常生活时,反思才可能。导演理想化地虚构了角川,同样,也理想化地虚构了其他人物,比如拉贝的下跪、比如女人们纷纷自愿举手被带往日军慰安所,这些画面没有抵达至善,也没有带来人道主义的安慰,反倒变成了另一种虚假的煽情。颠覆性视角不意味着简化,我们其实也还是会接受真实人性中的复杂的闪亮之处的,——比如辛德勒那种;也还是会接受哪怕是苟延残喘的珍惜生命,——比如《钢琴师》。
其次,关于影片的搭景,也就是电影的空间问题。据介绍,影片耗费巨资在长春复制南京城,我注意着电影里的空间场景,说实话,我失望了。在这里没有居民住宅、没有桥梁、河流、没有两旁长了梧桐的街道、没有可以远眺到的紫金山在景深处、没有真实生活过之后留下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南京。我想起费穆版《小城之春》里的战后废墟小城,那个无名小城也给我们泥土的气息,它的斑驳的城墙、墙头的萧瑟之感,这是一个真实感的空间才能给与的。《南京!南京!》里的空间主要是一个中间有孙中山像的大废墟(今天的新街口)、挹江门城门、江边、安全区,即便是最逼真的挹江门城门,镜头也不敢推近给它物质的肌理,更不用说长江边了,——我们有可能把那汪水当成长江吗?电影的英文名为《City of Life and Death》,生与死之城,本来,这个城也是一个主角,电影里的城只是一个抽象空间,这种假,和它的抽象人性是相对应的。所以就可以理解导演处理其它一系列事情的方式了:装饰性地处理了人头、在日本人入侵时的唱戏(为了技术上的好看及情节的照应,描述入侵时正常生活仍在继续)、日本兵在战争中间的击鼓仪式等等,都是剥离了真实生活依据的假想,——在那种情形下,人是不可能有那种状态的,在这么多的假想之下,真实的人性之花也如何能如导演所愿地开放出来呢
少有几部故事片可以承载反思历史的重任,所以我也许会觉得,现在,不再是我们用艺术反思历史,而是,历史成就了艺术。
一份有关《南京!南京!》的问卷
问题:你会去看陆川的《南京!南京!》吗?为什么?
问卷说明:
1、 问卷时间——2009年4月21日,《南京!南京!》放映前。
2、 这份问卷不是统计学意义上的问卷,是以短信或电邮向师友、同事、同学、同行、学生发出的,这是一份个人问卷,每一个回复都凝结着友谊和问候。
3、 答复按照收到先后顺序排列。
不看
张献民(北京,教授,独立电影策展人):不看啊,不为什么,可能仿佛爱好京剧的话不一定要看《梅兰芳》。
安丽哲(北京,学者):不看呀,听名字就压抑,呵呵。
何同彬(南京,高校教师):不会,没有去影院看电影的习惯。
张时民(南京,高校教师):不会,陆川拍不好这个题材。
杨子(北京,独立导演):不会去看电影。
曹怡平(北京,博士生):从别人的讲述中我不太想去看,原因是表达方式的问题,民族苦难如果过于纪实那它的反思性可能弱而不是强。
董飞(北京,研究生,戏曲演员):不会去。对此题材不感兴趣。
袁路(南京,高校工作人员):不去,害怕太惨。
贺照田(北京,学者):除非有熟悉朋友特别推荐,我不会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一是我很少注意有关当前电影的信息,因此等到知道想看时,通常已经下片;二是我好像有倾向一个人看片的问题。以为,这样,可以暂停,可以倒片,可以哭,可以笑。
李志毓(北京,博士生):我不会去电影院看《南京!南京!》,第一,因为我极少去电影院看电影;第二,看过此篇的宣传片,没有兴趣。第三,不喜欢这类题材的电影,感觉可以诠释的空间可能比较小。
杜庆春(北京,高校教师):不会吧,这种电影不好看呗。
江湄(北京,高校教师):我们恐怕都不会去看的,从来不去电影院啊,觉得太时髦了。往往会等到一个片子放映期过后,听见一些反响,再判断看不看。
董隽(南京,工程师):不想去看。我的心太软,接受不了同胞被屠杀的场景。
田立年(北京,高校教师):不会去,网上看方便。不过我有个同学,昨天晚上刚说过正在准备去电影院看南京南京,我说网上看,他说电影院可能效果才好。
看
周浩(广州,纪录片导演):也许会去。我对陆川的能力没信心。
程凯(北京,学者):会。想看看导演怎样理解、表达这个事件。
贾传令(南京,本科生):会去~想看~
刘慧(南京,研究生):会和朋友一起去的,最近好像只有那部片子比较热门∶-)
廖欢(南京,研究生):会看。曾看过《南京》,想做个比较。
冯艳(北京,纪录片导演):会的,如果它足够好。但与所谓的爱国及民族情结无关。
胡杰(南京,纪录片导演):去看。看怎样记忆历史。
陈鸿行(南京,高校工作人员):准备陪女儿一起看,通过史料及众多前辈的叙述,比较了解这段历史,只是想看看电影如何表现理解这些~如何以文艺的角度来解析历史。
王学峰(北京,学者):南京事件很重要,据说陆川拍得也还行。
金燕(北京,艺术杂志编辑):一定会去。陆川是个品牌。另外宣传片很煽。
许莉莉(南京,高校教师):会,因为我住在这里,我关心南京。
张也奇(南京,研究生):会去。原因:1、想看陆川的镜像风格是远冷禅意的还是灼热澎湃的;2、比较故事片和纪录片在表现极端历史事件时的各自特点(理性探讨反思与强烈情绪爆发点的处理);3,看刘烨和高圆圆演技咋个样了……
胡敏(北京,摄影师):想看还没看。强大的媒体攻势。
曹恺(南京,独立电影策展人):看啊,24城都看。
刘爱国(北京,摄影师):哈哈,应该会看的,就像大街上发现有热闹可看,肯定要去瞧一眼。
屈雅红(南京,教授):去看吧,毕竟是自己生活的城市的历史嘛。陆川自己说它的拍摄角度特别。想看是否真有特色。
黄梵(南京,作家):如果时间允许,想去看一看。因为陆川电影具有纪录片的实录性质,不至感觉太表演,这类历史片最好要有强烈的现场感,即便是故事片。
吕效平(南京,教授):还是想去看的。因为我相信这是一个很难很难的难题,我几乎不相信谁能拍好这个题材,所以要去看看能拍成什么样子。但是我太忙了,看的欲望不至于强烈到真能使我动身去电影院。
李响(南京,工程师):想看,看看是否如宣传所说的有独特之处。
朱长银(南京,工程师):想看,因为我是中国人,而且生活在南京。
冷霜(北京,学者):有时间我会去看,因为想了解它的叙述(意图、视角、方法等等),陆川作为一个题材性的导演,之前的两部电影让我对他未抱太多期待,这部电影也许可以视作一个话语个案,但有待观影的验证。
笃俊(南京,工程师):想去看,听说拍得不错,作为中国人特别作为南京人应该接受教育。
刘国伟(南京,工程师):想去。因为想了解那段历史。
徐靖(上海,电视工作者):想看的。原因一:预告片好看,口碑不错。原因二:对南京和民族有感情,对事件好奇。原因三:为中国电影事业做贡献。
沈巍(北京,学者):如果是免费的(或有人买单),会∶ )
毛尖(上海,作家):会看(但未必去影院),因为关心这个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