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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会云
达瓦是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西藏项目主任,他特别愿意和人谈论羌塘,这里有一个面积为29.8万平方公里的自然保护区,是世界第二大自然保护区,WWF从1998年开始启动了羌塘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西藏相继建立了70多处不同类型的自然保护区,其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7处,国家级和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为40.1万平方公里,占全区土地面积的33.4%。
群众的力量无穷
羌塘平均海拔4500米,在20世纪下半叶以前,该地区从未有人类永久定居。保护区内野生动物资源也非常丰富,是天然的野生动物园,现约有100余种野生动物,被列入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的有40余种,其中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黑颈鹤、藏原羚、藏雪鸡等为羌塘自然保护区特有的物种。
然而,自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由于修建贯穿西藏自治区北部的公路而带来了商业性盗猎者的进入,导致了人类对这些曾经数量众多的野生偶蹄类动物的大屠杀,曾经遍布羌塘高原的野牛种群被猎杀到了接近绝迹的边缘。
为保护这些濒危的动物,1993年羌塘自然保护区建立,2000年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它覆盖了那曲地区西部的尼玛县、双湖特别区和安多县以及阿里地区的日土县、革吉县和改则县等六个县的部分乡、村。
目前,保护区内近2万牧民和100多万家畜生活在实验区和南部缓冲区的牧场中,而保护区的核心区和北部缓冲区依然是无人区,是野生动物的家园。
1998年羌塘自然保护区还处于初期,WWF召开了一个国际研讨会,提出了进一步保护野生动物的策略。“我们意识到除了政府投入,也一定要把当地的参与性加强,让当地牧民对野生动物保护有责任感,能意识到动物保护最终是为了自己。”
达瓦说,现在当地人的参与性极强。“羌塘到现在为止破获的盗猎的案子,都是牧民提供的信息。牧民看到有盗猎的,第二天信息就到县上了。”达瓦说,这都是长期教育和交流的结果。
一来到羌塘,达瓦就变成了牧民,用藏语和他们交谈,谈话的内容最后总要落到眼前看到的各类野生动物,要怎么保护,为什么保护。达瓦说,从2001年到现在,羌塘保护区所有的野保员、管理人员、乡领导都参加过他的培训,每人都在2次以上。
达瓦还记得第一次去申扎县讲课,讲了半天,提问的时候,当地的一个人大副主任说,你讲得非常好,我有一个提案酝酿了很久,能否让WWF提供一些资金,建立一个驴肉加工厂,把每年淘汰的藏野驴做成罐头发给困难家庭,野驴皮做成鞋子、皮夹克?
“现在我不用讲这些东西,现在讲的是怎么和国际接轨,怎么把这些理念宣传给周围的人。”达瓦说,保护区内的人观念已经很先进了,现在会说,野生动物也是我们家畜的一部分。
为了全面提高羌塘自然保护区的反偷猎能力、加强保护区管理、推动野生动物的监测工作,WWF同西藏自治区林业局共同实施了“羌塘共管体系建设”项目。在安多的色吴、日土的多玛、革吉的盐湖等重要地区建立了管理站。这些管理站不仅开展反偷猎和巡逻工作,而且在牧民和管理机构之间起到了桥梁作用。通过该项目的实施,许多乡村干部和牧民能够直接参与环保工作。
现在羌塘自然保护区聘请了几百名野保员,都是由当地牧民兼职,他们定期不定期的要骑着摩托车、马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巡逻,保护着那片草地的安宁。
“举例来说吧,1989年时西藏野驴的数量约在5.6万头左右,1998年的总数接近8万头,目前,这个数字肯定超过10万头,仅在羌塘就有近6万头。野牦牛至少在1.5万头以上。藏羚羊1989年的估算只有5万只,到2004年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或超过10万,目前可能达到或超过15万。”
达瓦说,当今人类的最大挑战之一是保护濒危野生动物及其栖息地,许多物种一旦成为濒危就很难稳定和发展其种群数量。然而,青藏高原能够在不到20年时间里把野生动物的种群数量发展得如此庞大和迅速,可以算是当今保护事业的一个奇迹。
人与动物争夺生存空间
可是,随着野生动物数量的大幅增加,新的问题又来了。
比如,藏野驴会大量啃食牧民家的草场,棕熊会破坏牧民家里的房子、食物和衣服,公野牦牛会在交配季节直接跑到村庄里与牧民家养的母牦牛交配,把家养的种牛顶死,把母牦牛带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去。“野牦牛和家养的牦牛交配出的小牛,特别的野性,不好驯服,母的挤不了奶,公的驮不了东西,牧民损失很大。”
2006年4月,达瓦对羌塘的申扎县、双湖县、尼玛县的300户牧民家庭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随着保护区内人口、家畜和野生动物数量的增加,彼此生存空间的重叠范围增加,以及全保护区范围内的禁猎使得动物对人类的畏惧明显减少。自2001年起,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迅速增多。
西藏的野生动物与人的冲突主要集中在动物资源比较丰富的羌塘地区、藏东以及珠峰地区,其中羌塘地区的冲突既复杂又典型。达瓦说,冲突主要呈现为四种类型:一是棕熊、雪豹及其他猎食动物杀死牛圈中和草场上的家畜;二是为寻找食物,西藏棕熊严重破坏牧人的房屋或帐篷;三是广泛迁徙的野生偶蹄类动物,尤其是藏野驴,对草场资源带来严重的压力,导致冬季牲畜饥荒;四是雄性野牦牛为建立自己的母牦牛群而虏走家养雌性牦牛。
统计显示,1998年至2005年,尼玛县受损户数达到1444户,是尼玛县全县户数的30%;又如,吉瓦乡在1998年至2004年受损户有21户,但这21户的经济损失超过11万元,平均每户的损失达到5528元,这个数目对普通牧户来讲是无法承受的。
据自治区林业部门有关负责人介绍,目前阿里、那曲等藏北地区野牦牛、棕熊肇事频繁,而山南、日喀则等藏中地区雪豹、棕熊、狼肇事比较多。每年因野生动物肇事给当地农牧民造成的损失达上百万元,而每年仅投诉野生动物侵犯群众利益的金额就接近50万元。
西藏自治区政府已经为野生动物伤人事件“埋单”。2006年,自治区政府施行《西藏自治区重点陆生野生动物造成公民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补偿暂行办法》,由各级政府共同出资补偿,但由于资金筹措的困难,很多补偿并不能实际到位。
冲突造成最严重的损失莫过于野牦牛和棕熊致伤、致死当地牧民,2008年夏天,安多县一牧民在赶羊途中被棕熊咬死。这种伤亡对当地牧民和野生动物之间造成严重的敌对情绪,直接影响牧民群众保护野生动物的积极性。
不仅是动物伤害人,人的活动也给动物造成了新的困扰。在实行草场承包之后,牧民为了保护自己的草场,开始拉起了网围栏,防止野生动物侵扰草场。这种网围栏会伤害野生动物,切断它们的草路、水路以及迁徙路线,对野生动物的生存造成威胁,逐渐缩小它们的生存环境。
达瓦2006年在申扎县附近考察时亲眼看到一只藏原羚被网围栏挂伤。2005年在尼玛县又目睹了藏野驴为了跳跃网围栏而被缠住,最后死在网围栏上,类似的“上网”现象经常发生。
“每年夏初,藏羚羊都要结群迁徙到北部羌塘产羔,它们迁徙的路线是固定的,如果传统迁徙路线上发现障碍物时,它们就会迷路,无法完成迁徙。”
WWF正在申扎县人和野生动物冲突多的地方试点,用坚固的围栏把羊圈和牧民的房屋圈起来。同时在尼玛县试点为牧民提供铁皮箱,让他们可以把重要的东西锁起来。“我们还需要时间观察效果,但绝对比没有好。”
随着人类生活方式的变化,人和动物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变化。“我们现在关注的,不是单纯的如何保护动物,而是如何把羌塘里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和谐做到最好,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达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