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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波
1994年我来北京念书。当时北京有两点让我印象深刻,第一是诧异于这个地方怎么能够这么久不下雨,但大伙儿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一切照常。这要在我家乡,早该嚷嚷上报国务院申请救济了。第二点就是如此痛苦而漫长的冬季了,室外天寒地冻,风刮得像刀子,逼得你只能郁闷地呆在房子里。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会念叨一遍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聊以自慰。
15年过去,前者印象依然如此,后者却早已永远地改变了,这都源于9年前那次不经意的尝试。千禧年的第一日,比北京还要天寒地冻的塞罕坝,我开始了第一次滑雪,从此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项疯狂而刺激的运动,从此所有对于北京冬天糟糕的感受都一扫而光。过冬变得如此幸福,惟一的遗憾就是它太短暂了。
最狂热的冬天,一周里我会有三四天都泡在雪场,不知情的朋友纷纷以为我跳槽到了雪场工作。正是如此走火入魔的痴迷,我的滑雪武艺火箭般飞升,开始打业余比赛,开始有了赞助商。白天和熟悉的队友们在赛道上拼个“你死我活”,晚上一起吃红京鱼水煮鱼喝哈啤讲滑雪段子,这是滑雪所带来的另一种乐趣。得陇望蜀之余,我又开始了野雪生涯。先是在塞北、翠云山、亚布力、北大湖这些滑雪场的道外林间、缆车下方,一切可滑之地都不会放过。
慢慢地,登山滑雪也提上了日程。这几乎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大不相同的器材和技术、不可预知的危险,不过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几乎是无可救药地陷进去。长白山、小五台、四姑娘山、七一冰川、慕士塔格山,越来越多的雪山进入了我的滑雪名录。其间也有过凶险万状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稍有不慎,也许当时就挂了。既然如此,趁着人生还没有“GameOver”之前,赶紧将生命中关于那些所钟爱的滑雪场和野雪地的美好回忆给写出来,正是顺理成章之事。
就像姑娘们总是会想起自己的第一个男友一样,我也很难忘记塞罕坝雪场,这可谓是我的“失身地”。这家雪场并不大,官方介绍说各有700米、1000米、1500米的初、中、高级雪道,基本言过其实,因为高级和中级在合用一条雪道,另外标称长度上恐怕也要缩水。不过这并不重要,绝佳的粉雪和风景才是这里的王道。一旦不拘囿于所谓的雪道,那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头和一望无垠的林海就是无穷无尽的天然滑雪场。木兰围场最高峰喇嘛山离此地很近,我和几位朋友曾于2007年4月登上去滑下来。搞笑的是,一贯粗心的我出门忘了带雪杖,最后只好捡了两根木棒将就。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一个看上去有点瘦弱的哥们,挥舞着两根大木棒,张牙舞爪地呼啸着滑雪下山。
黑龙江的亚布力长期以来是国内滑雪爱好者心目中的圣地,就如麦加之于穆斯林信徒。老实说,我在2001年第一次到亚布力时,确是带有几分朝圣的心态。亚布力有三座海拔超过1000米的山头,挨个是1374米的大锅盔、1268米的二锅盔和1000.8米的三锅盔。大锅盔当时属于体委,主要为运动员服务。二锅盔属于一家叫 “惠阳”的香港公司,可能投资出了点问题,常年处于荒废状态。平时说的亚布力更多指三锅盔。中期公司1995年盘下这块地后砸入2.8亿建成风车山庄等一系列酒店和雪道,其规模至今在国内仍然屈指可数。不过这项投资在那个年代显然太过于超前。如果不算土地本身的价值,单从经营而言,只能用血本无归来形容。前几天我采访这项投资曾经的主持者、现在南山滑雪场的老板卢建,谈起往事还唏嘘不已。他当年就因为这项失败的投资而黯然去职。不过心有不甘,转身在北京做了南山雪场,却是风生水起,赚了个盆满钵满,总算不负了“中国旅游滑雪第一人”的名头。这已经是后话了。
三锅盔11条雪道中最出名的是6号道,这条近2800米长的中级雪道有“幸福大道”之称,一度有“没滑6号道就不算到了亚布力”的说法。另外就是9号道,当年判断谁是高手的标准非常简单,就看你能不能从9号道滑下来。即使真相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完成这段高手之路,大伙儿也难免对你肃然起敬。不过我印象最深的却是缆车下方的无名道。这处因为修建缆车稍加砍伐而形成的非正式雪道极尽凹凸不平之能事,有好事者称“亚布力12号道”,这也可视为初级意义上的野雪道,入门者可来此处一试身手,若能上下翻飞自若,那么可以向登山滑雪殿堂的更高段迈进了。还有4号和5号,实际上这两处雪道基本接近废弃,上段是厚厚的浮雪,下段连入森林中的越野道。我数次从这儿滑下,结果就是陷在七拐八弯的越野道不能自拔,最后只能强行穿越密林,爬上公路,在寒风中苦苦等待有过路车出现搭我再回雪场缆车站。
来年通过对缆车工施以小恩小惠,我们也有机会在大锅盔一试身手。对于这里雪道的记忆几乎都已淡忘,但队伍中一个绰号“胡子”的哥们却是让人过目不忘。当时我纠集了12人杀往大锅盔,11人有自己的器材,除了胡子。他最后是花了50元找那边的运动员租了一套用旧的雪具。显然这套雪具并不适合他,尤其滑雪靴,结果滑下来的一路,我们就听见他不停地痛骂——“我这个破鞋、破鞋、破鞋……”。胡子不堪其耻,回到北京立马买了一套不错的雪具。不过却又因为在国际友人面前过分卖弄,不幸重重摔飞平拍在南山的跳台下,登时晕将过去,大伙儿担心其有半身不遂之虞。后来在医院里醒过来,这家伙想方设法上网报了一条平安信——“医生说,我下半辈子还能做男人。”这真是我见过最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吉林的北大湖是一处足以与亚布力抗衡的大雪场。刚刚过去的亚冬会就在这里举行,如果说以往的北大湖在雪道数量和质量上比起亚布力还稍有不足,借助国家最新一轮的庞大投入,如今已完全能平起平坐,甚至超过。加上更胜一筹的雪质和风景,如能再加上过得去的服务,这里俨然就要坐稳国内头号雪场的交椅。
北大湖5索雪道在国内野雪爱好者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长度1442米,平均宽度53米,落差521米”,这段雪道坡度足够陡,压雪机上去困难重重,后来干脆就不再整理,任其演变成一条野雪道。又因为其足够宽和足够长,给雪地撒野留下了广阔天地。很多人第一次野雪极度美妙的经验就是在这里获得,当然也不乏极度痛苦的经历。我就见过一朋友,我们都滑四趟回去吃饭了,这厮的第一趟还在雪道上苦苦挣扎,每转一个弯必摔得七零八落,雪板雪杖四溅,最夸张的一跤连头盔都摔飞了,骨碌骨碌滚到半山腰,惊得旁人一身冷汗,以为这位老兄的头颅和身体分离了。看着我们绝尘而去,我估摸他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山下缆车工须得等着他下山才能收摊走人,连带着也有了寻死的心。
北大湖隐藏了诸多刺激非凡的野雪道,那条杆梁探险道,难度稍逊五索,长度却是更胜。最高峰南极楼山顶下来的3索,因废弃多年,人迹罕至,一路滑下来犹如在神仙境地漫游。2索两侧栅栏外的天然雪道,雪厚坡陡的滋味,现在一想起禁不住心驰神往。
河北崇礼的万龙是另一处不得不提的雪场。在罗红罗力兄弟的大力投入下,这里的雪道缆车数量日渐增多,再加上强大的人工造雪能力,如今已然超越自然条件显然更为优越的东北,成为国内最早开业、营业时间最长的雪场。元旦前我刚过去了一趟。他们夏天没有闲着,清理了树林里的杂草、灌木和石头,并将收拾下来的灌木堆积在雪道边挡风积雪,于是整个树林就变成了天然的野雪场,这给我这个粉雪追逐者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不过,也有不小的惊讶。万龙滑雪的价格如今已然超英赶美。缆车票周末一天是350元,旺季是470元,连带上雪具则分别是570元和750元。要想便宜点,可以考虑不限时间和次数的季票,价格是6800元。住宿同样不便宜,标间基本1000元以上,也有堪堪低于千元的,那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阴面。如果你对上述价格并不敏感,这里有对比。我有朋友去年先后去过北美欧洲等地的顶尖雪场,威尔(Vail)和天国乐园(Heavenly)旺季价格是80美元一天,阿斯本(Aspen)富人云集,可能是全球最为昂贵的雪场,也不过93美元打住。天国乐园提前购买季票的话仅为330美元。有趣的是,包括威尔、天国乐园在内的5家全球知名的雪场正在万龙做推广,他们的联合季票为579美元。经济危机之下,人家担心这样的价格过于高昂,在其宣传手册上羞羞答答地表示了歉意,然后委婉地说希望客人觉得物有所值——数百条雪道、上千公里长度、无敌风景……
长白山是我每年必去之地。这里的年降雪量和积雪日数均为全国最多,积雪期可达258天,滑雪期可达7个月之久。更棒的是,此处粉雪正是野雪爱好者们的最爱。这也是我去过的拥有最美风景的地点之一。即使同一景点,在一年四季里的美各不相同。不少挑剔的摄影师在这里拍出了令他们自己都感到满意的作品,在我看来,并非他们的摄影技术多么出色,而是这里的风景使然。这里的温泉对于刚刚滑完野雪的兄弟们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眷顾。山下杜鹃山庄的温泉烫得让人大汗淋漓却又不忍离开,我们甚至在这里打过雪仗,那真是冰火两重天。室外还有个情调十足的露天温泉池,想想看,泡着温泉,喝着啤酒,看着纷纷扬扬的飞雪,茫茫林海,巍巍雪山,这是怎样的人生?美景、野雪、温泉,我不信有谁能抵受得住这样的三重诱惑?
前日接到哥们凌峰电话,先是畅谈了一番他的宏伟设想——花一个多月时间连登8000米的希夏邦玛和卓奥友,然后滑雪下山。末了加上一句,“怎么样?加入我们吧。”我口头答应了,心里却想,我可没这么大野心,爬完卓奥友滑下来,兄弟我就先撤了,赶紧回来上班,免得老板炒我鱿鱼。“什么?”“你不知道今年经济危机啊?”
(作者为《户外》(outside中文版)杂志主编,行摄匆匆俱乐部合伙人)
来源:经济观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