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云

　　尽管位置很好，紧挨着山脚，又面临淙淙流淌的白水河，但由于正处旅游淡季的缘故，“阿娲农家乐”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阿娲是女主人李胜英的小名，四年前，她投入三四万元经营起这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农家乐。近几年，随着原生态旅游的逐渐升温，大量游客蜂拥而来，这个仅有20个床位的农家旅舍每年带给李胜英2万元的纯收入。

　　由于无事可做，女主人李胜英有些百无聊赖地在屋子中央宽大的炉台上烘烤着豆芽。谈到来年农家乐的生意，李胜英在乐观中又透着忧虑：凭着西江目前的知名度和新建的设施，应该会有更多的客人前来，但是，如果一旦实施封寨收费，向游客收取门票，那就不知道来年的生意会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众多西江农家乐客栈。在背包客中有着很大知名度的“李老师客栈”，自从开起客栈以来，每年接待数百位背包客。当听说当地政府即将对游客收取每人上百元的高额门票之后，原本地势较高，在争夺客源中难有优势的李老师更显得忧心忡忡。他担心对价格格外敏感的背包客会从此在西江绝迹。

　　西江千户苗寨，这个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东北36公里处的古村寨，据称始建于公元一世纪，距今已有近2000年的历史，目前仍然居住着1285户人家近6000人。

　　从白水河边看过去，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从河的两岸随着山势，迤逦向上延伸，连绵成片红彤彤的枫树板壁，在阳光照射下，一片金黄。

　　根据专门研究苗族历史的专家考证，西江千户苗寨即是苗族古歌中“安有支天柱”的地方。世居此地的苗族先民，除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吊脚木楼外，还完整保留着《苗族古歌》等不同于其它苗族方言区的大量诗歌。

　　此外，还有华美的刺绣、精湛的银饰工艺、苗族医药。作为原生态文化典型样本，黔东南被世界乡土文化保护基金会列为全球仅有的18个原生态文化保护圈之一。

　　然而眼下，在前所未有的旅游产业化浪潮面前，西江这个千年古寨，也正面临着多重利益纠葛下的冲击与尴尬。

　　发现苗寨

　　如果没有美国人类学博士路易莎女士27年前那次西江之旅，以及后来她关于在西江搞旅游业开发的建议，今天的西江或许还仍然作为苗文化的活化石而养在深闺。

　　“提到西江旅游的开发，不能不提到路易莎博士。”一位熟悉西江旅游发展历程的人士告诉记者。

　　西江小学侯校长回忆，1982年，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路易莎女士为完成她的博士论文来到中国，后来便选择西江苗寨作为她的研究样本，从此与西江结缘。

　　“路易莎博士当年到西江，旅程曾经十分艰难”，贵州省外事办一位当年参与过接待路易莎的退休官员王先生回忆，那时候高速公路是什么样子，大多数中国人都闻所未闻，坐飞机还须出具地师级以上单位证明，同时航班极为稀少，“北京到贵阳一周只有一次航班，机型是英国的三叉戟”。

　　根据他的回忆，路易莎从香港入境，坐火车到广州，又到北京向外交部申请，得到批准之后，才到贵阳，而当时从凯里到西江还没有正式的公路，又是走路又是坐车，“七拐八弯来到当时深藏在大山里的西江，然后，一下子便被眼前原汁原味的苗族风情震惊了，随后便沉下心来，在西江对苗族文化做了一年多的研究”。

　　“当时，路易莎博士曾经就发展民族风情旅游向省里领导提出过建议，希望少数民族文化能像大自然的美丽风景一般受到重视，使之成为旅游观光的一个重点”，王先生认为，“这在很大意义上促成后来贵州省将西江苗寨作为贵州省发展乡村旅游的一个重点地区。”

　　接下来的发展也就顺理成章，尽管结局或许并非如路易莎所愿。

　　1987年5月，黔东南自治州第一次旅游工作座谈会在西江镇所在的雷山县召开，在这次会议上，黔东南州正式确定将西江千户苗寨及其附近的郎德上寨和雷公山列为首批旅游开发的重点。

　　“旅游工作座谈会在雷山召开的意义在于，从此便打破了历来苗族吹芦笙、跳铜鼓舞要论季节的传统禁锢。”雷山县旅游局一位人士介绍说。

　　接着，西江千户苗寨第一次获得了政府的旅游专项拨款。由于当时雷山县还没有旅游局，于是便以雷山县民委的名义拨款3万元，西江镇政府用这笔钱平整了1公里的通寨道路，修建了水寨村便民桥和西江镇民族招待所等旅游接待设施。

　　随后，贵州省政府把西江列为贵州东线民族风情旅游景点及乙类旅游开放区，国内外游客开始知道西江千户苗寨。

　　西江镇党政办主任李志祥说，现在西江千户苗寨的农家乐已经从无到有发展到220多户，其中上规模的有140多户，每日接待海内外游客1000至2000人。按照一个游客每日消费50-60元计算，旅游业每天带给西江的收入就有5-10万元，同时还带动全镇食品加工、蔬菜种植以及养鱼养猪等产业的发展，拓宽了村民的致富门路。

　　而与西江结下不解之缘的路易莎则在随后的20多年间成为西江的常客，最近的一次是在2008年，除路易莎外，还有她的丈夫和儿子，而她本人则对西江旅游的过度商业化给苗族传统文化带来的冲击“颇有微词”。

　　从古寨到景观

　　旅游产业化对西江古寨的冲击，最明显的体现是在2008年，为迎接第三届贵州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在西江的召开，当地有关部门“大兴土木”，用当地一位寨老的话来说就是不惜 “伤筋动骨”。

　　据贵州当地媒体报道，为迎接第三届贵州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当地相关部门煞费苦心。最后拿出以“看西江知天下苗寨”为主题，以打造原生态民族民间文化精品旅游目的地为目标，突出“绿色、生态、人文”理念，重在描绘一幅“山、水、苗家”自然和谐的多彩画卷的设计方案。

　　在上述设计理念之下，省州县建设部门投资3个多亿推出了20多个工程项目，对西江古寨进行了全面建设包装。项目涉及主会场馆、苗族博物馆、精品街建设、民族古街改造、观景台、生态水体建设、河滨道路民族特色改造等诸多方面。

　　“仅通往州府凯里的公路就搞了两条，一条是新修的柏油路，另一条是将原有的砂石路改造成柏油路”，李老师向记者介绍说，尤其是连接寨子与新修公路之间的过境公路，为了像云南99道拐那般好看，多占上百亩田地，特意设计成Z字形，南贵村一部分村民从此作了无地农民。

　　此外，据西江风景区管委会人士介绍，为了解决西江古寨夜景景观的不足，当地政府以每盏100多元的价格出资购买3683盏景观照明灯，悬挂在西江古寨家家户户吊脚楼的屋檐下，每到夜幕降临，整个寨子便大放光明，为游客营造出一种“繁星点点，不知天上人间”的氛围。

　　据相关人士介绍，每月仅电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只是不会由西江镇承担”。

　　为迎接第三届贵州旅游产业发展大会而修建的主会场，总投资680万元，以西江千户苗寨为背景，占地面积为13000平米，建筑面积2760平米，表演区可以同时容纳3000人演出，看台能容纳3180名观众。为了“体现苗族建筑风格的精华，展现苗族文化”，将原本的河边农田全部占用，还将一部分世居于此的苗族村民迁移他处。

　　就这个宏大的工程，在西江古寨被称作“牯藏头”的寨老唐守成对记者表示，与周围古老的苗族风格建筑对比一下就知道，主会场、回廊以及周边的11座吊脚楼的风格与老建筑明显不同。

　　唐守成认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原因在于，在整个设计建设过程中，有关方面没有充分征询村委会和当地苗族寨老的意见。

　　对此，黔东南州旅游局有关人士表示，由于该建筑从设计施工到建成，整个周期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从时间上来说，更充分的论证和征询意见“实在来不及”。至于建筑的风格和样式，为了更加美观的缘故，在苗族风格建筑的基础上是有所变化。

　　利益纠葛

　　关于封寨收费的事情，目前在西江是个敏感的话题。西江风景区管委会主任张洪志表示自己“不太清楚这件事”。

　　但当地有关部门的人士透露说，收费方案已经处于上报审批的阶段，门票价格初步定在120-150左右。具体地说就是“旺季150元，淡季120元”。

　　上述信息最终在黔东南州旅游局得到证实，有关人士向记者表示，西江古寨收取门票的事情基本已定，目前只等上面批准即可实施。

　　如此一来，横亘在政府与村民之间的矛盾焦点，除了对传统的保护继承以及开发程度的认同之外，又增添了即将到来的利益的博弈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

　　据了解，虽尚未开始收费，封寨的措施在西江却早已开始，由于不准所有车辆进寨，居住在西江镇的村民从生活资料到各种物资，都需自己或雇人挑运上山。

　　一位村民向记者反应，一块瓦从州府凯里买到西江寨门口只要2毛钱，而运到山上成本却增加到一块钱。

　　对此，村民反应激烈，数次将政府用来封寨的木棍打断。不得已，政府只好改用石头作为封堵寨门的材料。

　　事实上，在旅游商品化浪潮的冲击下，另一些原本从未有过的矛盾也开始出现，原有的社会生态在悄然变化。根据唐守成掌握的情况，在收取门票方案没有出台之前，由于地势和经营位置的不同，西江农家乐经营业主在收入方面就已经产生很大差异，由此引发了村民之间因贫富不均而导致的矛盾。

　　此外，根据雷山县政府的相关政策，骨干经营户在资金和物资方面每户可以获得数万元的扶持，而这基本上都被山下条件较好、接待能力较强的经营户获取，此举更加剧了这方面的矛盾。

　　大多数居住在山上的村民则认为，游客来西江旅游主要是来看重重叠叠气势不凡的吊脚楼，而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资源，但在利益分配过程中，自己却仅仅成为背景，利益却让山下位置好的人家获取，如此很不公平。

　　至于农家乐经营者反对收取门票或认为政府是在与民争利意见，全程参与西江发展规划调研、对西江规划建设相关情况十分熟悉的黔东南州旅游局信息科科长侯莉认为，此事应放到一个更大的背景中来看，而不是仅仅考虑只占村民总数不到5%的农家乐业主的利益。她表示，政府的初步考虑是，将拿出门票收入的15%，对全体村民进行二次分配。

　　侯莉表示，政府为了提升西江旅游的层次，在基础设施和其它软硬件方面均做出了巨大的投入，近期实施的综合规划，更使西江由过去的一个风景点，改变为一个辐射5个村寨的核心景区，为加强协调管理，又专门成立了由规划、建设、国土和旅游等部门人员组成的跨部门的西江景区管委会。

　　与此同时，侯莉也不讳言，无论是规划建设还是景区建设，政府的资金来源都十分有限，而收取门票即是拓宽资金渠道的考虑之一，因为现在“即使是上级拨款，也需要地方政府拿出一定比例的资金进行匹配”。

　　来源：经济观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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