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资深媒体人、专栏作家、中央电视台《对话》栏目主编 刘戈

　　不要救楼市，不要救股市，刺激内需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种粮的农民发钱。

　　和上了岁数的人聊天，他主动谈起的话题一定是他最想表达的，也是他认为最重要的。因为觉得重要，所以常常重复，所以有“老生常谈”这个成语。在年轻人看来，这是一个贬义词，有乏味、教条、不切实际的意思在里面。但人到中年时，慢慢品味出，能够让“老生”们“常谈”的其实永远是最重要、最朴素的道理，是经历漫长岁月后的沉淀，是惨痛教训后的经验。

　　60多岁的曹德旺坐在我对面，胖，矮，黑，笑容可掬，那派头符合他亿万富翁的身份。他因为和美国人打反倾销的官司出了名，现拥有全世界第四大玻璃生产企业，是胡润财富榜上的名人。

　　但我们的谈话更像在一个老年农民与城里的晚辈之间进行。他问我：家里有农村的亲戚吗？我回答：不多，还有一些。曹德旺用带有浓重口音的福建普通话说：告诉他们要种粮，要养猪，不要全跑到城里来。口气不容置疑，我看着这张曾经是普通农民、现在是声名显赫的企业家的脸，恍若隔世。

　　一年前，在酒店的大堂里，曹德旺和我认真地探讨起有关吃饭和饥饿的问题。对于现在40岁以下的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基本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饥饿体验。在长达数百万年的人类历史上，饥饿其实一直是人一生中最主要的生理感受。这种感受给人带来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会牢固地成为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

　　曹德旺讲了这样一个故事。20多岁的时候，他在一个工地打工，一把大火烧掉了大家所有的东西，着火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哭。火灭了，大家都进去找，看看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有一个老头60多岁，只剩下两颗牙，他在那儿边哭边说：“我舍不得吃啊，总共只喝了一口汤啊！”他哭的是一个猪脚，早上买来炖好以后中午没舍得吃，本来是想晚上回来再吃的，结果下午一场大火把房子烧了！

　　谈饥饿，是因为曹德旺对中国的农业问题忧心忡忡。他的忧虑来自于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城市的迅速扩张占用了大量的优质耕地，耕地究竟减少了多少没有人清楚。还有，几亿农民由养猪的人变为吃肉的人，而生产一斤猪肉需要四斤粮食、一斤白酒需要三斤粮食，随着全体国民饮食结构的改善，粮食的总体消耗量在一段时间内将增加，这些粮食来自哪里？最让曹德旺担心的是，年轻一代农民已经很少有愿意务农和养猪的了，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都到了工厂里打工，还有不少人在外面做生意，村里已经完全没有务农的年轻人，下一代谁来种地，谁来养猪？

　　后来的几个月，似乎证明了曹德旺的判断，粮价和猪肉价格猛张，粮食安全问题倍受关注，姜还是老的辣！没过多久，金融危机来了，粮价猪肉价又降了下来，粮食问题又没有人关心了。

　　前几天又和曹德旺通了个电话，他现在的老生常谈是，工厂的定单减少，有这么多的农民工回乡。想让他们留下来种地，最好的办法是先把粮食收购价格提高一倍，而且现在就把收购款发下去。这样既能保证我们明年有粮吃，也可以很快刺激内需。按照曹德旺的一贯观点，穷人有了钱才能马上转化为消费，富人和中产阶级的钱只会变为储蓄。老曹希望我帮着呼吁：不要救楼市，不要救股市，刺激内需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种粮的农民发钱，这些钱很快会转化成消费，可以消化大量中小企业的生产能力，在这些企业打工的农民工也还能有工作。否则已经不会种地的农民会很快返回城里，当他们找不到工作时，社会稳定的问题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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