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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科根(应慧 编译)
罗杰·科根 《国际先驱论坛报》专栏作家
几周前,我有一次古巴之行。此后,我便开始思索我们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视觉暴力。例如,近日来,每次乘坐纽约的出租车,车上的电视屏幕总是充斥着新闻和广告的狂轰滥炸,无处可逃。从窗外看去,墙上的温暖阳光、孩子的美好笑容和城市的气息反倒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在哈瓦那,我站在一条街道上凝视许久。没有任何污染视觉的东西,没有标语牌,没有广告,也没有霓虹灯,只有和煦的日光。崇尚社会主义的卡斯特罗打造了一种别致的美学,一种触及心灵的宁静。
这样空旷的所在——远离营销广告、远离各种信息(电子邮件和文本的喋喋不休)——在现代社会中正逐渐消失。现代人畏惧安静,这会令他们有“我不被需要”的担忧。科技的发展引起了各种微妙难言的不可自拔,对于产品,也对于焦虑本身。全球化市场自我生产,其炫目与共性杀死了与众不同的个性细胞。
当然,还有一个城市也拒绝共性,那就是巴黎。但是,尽管保留了传统魅力,巴黎已经不是我所了解的那个城市了。现代社会摒弃了巴黎的精华,留下了一个如同电影布景般虚幻的完美。传统被静态化了,被打包起来,不再是城市的一部分,只是一种可以再生产的艺术品,例如图卢兹·洛特雷克的海报。
我知道,人到中年,对于生活的渴望改变了,不再希望尝试新事物,而是希望最后一次怀念旧事物。于是心头常常会有惋惜的刺痛:老商业街Rue Mouffetard的餐厅中搁置在冰上的盐水牡蛎和闪闪发光的鲭鱼、八月天里令人昏昏欲睡的城市、勃艮第红烧牛肉的香浓,这些都只能在回忆中缅怀了。
于是,对我来说,巴黎不是现代的巴黎,而是1975年的巴黎。正如法国诗人阿波里奈尔(Apollinaire)所描述的那样:“记忆,如同猎人的号角,随风而逝。”但是,它们仍会徘徊不去。稍加修饰和伪装,巴黎看起来依然如旧。
与曾经的友人在古巴共进晚餐的时候,我沉湎于对巴黎的思绪中不可自拔。就在这时,朋友点燃了一根火柴,这是从塞尔维亚首都买来的一根俄国火柴,因此不符合欧盟制定的标准。火焰轻舞跳跃着,硫磺味刺鼻,这才是真正的火柴。
而后我想到:现代化确实让巴黎失去了一些,但失去的是其刺鼻的东西。失去的是从地铁到意大利大街早晨的蒜味。失去的是上午喝多了Sauvignons Blancs而红着眼睛的男人。失去的是马肉屠夫和马肉餐厅。失去的是蛀牙、黄胡子、工匠的锤子声、门廊里人到中年的流浪者和被称为工人阶级的整个团体。
简言之,巴黎失去的是其粗鄙的荣耀。整个城市被净化了,如同消毒一样。
然而问题是,粗鄙简陋令人们紧密相连。当你净化消毒的时候,当你以安全的名义只青睐于密封包装的时候,你也割断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随着电脑技术的发展,这种隔绝加剧了。在法国的外表下,巴黎和纽约一样,不过是一个全球化的都市。
哈瓦那也保留下了传统建筑,熟铁阳台、女像柱和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触目可及,即使表面剥落也不影响其存在。哈瓦那所保留下来的,正是巴黎逐渐失去的。
日光灯照亮的酒吧、残余的哈瓦那俱乐部朗姆酒、街道桌子上的多米诺骨牌、门廊里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雪茄的味道、击鼓和沙球的拙劣演奏,古巴把我带回了几十年前的巴黎。然而,随着一根俄国火柴的点燃,我发现,我的巴黎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