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朗

　　兜里的一块三毛钱，是赵氏姐妹所拥有的、能够“自由”支配的全部现金。

　　其实她们的资产高达57万元，不过仅仅是数字上的——它们已经变成一张纸，无法兑付的非法集资借据。

　　这是她们和父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总共10个家庭拥有的财富总值，这里面除了包括其父母的养老钱，甚至还包括赵女士的银行房屋抵押贷款和丈夫的死亡保险赔偿费。

　　和达州市、宣汉县的其他700余户集资户一样，她们也是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汉唐公司”）的非法集资受害者。今年8月末，汉唐公司已被达州市公安机关立案查处。目前，涉嫌非法集资的汉唐公司10名中高层管理者或操作人已经被捕，案件尚在紧锣密鼓处理中。

　　当地政府也正在着手重建一个良性的、新的秩序。

　　2.67亿的巨额集资案

　　11月12日，张家湾综合楼底楼，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总部所在地。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里就是有着“川东北商业巨舰”之称的公司的办公地点：空空如也的一层再平庸不过的办公楼；四五个据说留守、实则望着电脑无所事事的“等待前来登记债权债务供货商”的员工；只一个名唤“陈忌”的汉唐公司留守副总，在记者的约访电话里拒绝接受采访。

　　之前在11月10日晚，达州一家宾馆里，十余个四川汉唐的供货商和记者进行了3个多小时的长谈，倾诉他们的遭遇。这些都是少则被拖欠数十万、多则高达数百万元的供货商，其中不乏国内鼎鼎大名的达州地区饮料、牛奶、肉干等快速消费品独家代理商。

　　11月11日，记者在宣汉看到汉唐公司集资户的借据资料明细册，它由宣汉县集资户自发牵头搜集、整理，主要由集资借条凭证复印件和持有人住址信息等两部分内容构成，总共三大本共471页，摞在桌子上足有15厘米厚。

　　“明细册”首页《借据本金、利率、利息材料汇总表》统计显示，上述三册明细材料的借据总人数共226人，借据总张数279张，借据总金额高达5283.575万元。其中，本金4689.187万元，利息594.388万元。这些借据显示，目前除已兑付利息281.3934万元外，剩余被承诺的、月息高达5%~10%的那些一、三、六月存期不等的巨额资金，目前未知所在何方。

　　记者发现，这些借条大多数的单笔金额在6位数以上，100万、200万元以上的大额借条也占相当比例。所有借条无一不显示着一个共同的借款人的名字：冯斌。有的则多一个叫“谢冰”的名字。大部分借条上，“借款人”一栏加盖的是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的公章，一小部分则只有冯斌的签名和私章。

　　“明细册”搜集人之一、同时也是非法集资受害者的彭女士向记者特别指出，此“明细册”所称“借据总人数”不意味着实际受害人数。很多借条，看似只署了一个人的名字，其实背后可能意味着一个庞大的家族或者若干亲友。

　　同时，此三本“明细册”总共279张借条、5000余万元借款金额，也不完全涵盖宣汉县所有汉唐公司的非法集资借款和票据，“估计我们只搜集齐了1/3。”他们说。

　　而据11月15日达州市委宣传部相关人士提供给《第一财经日报》的“新闻通稿”称，经公安机关初步查明，“汉唐公司向社会不特定对象非法吸纳资金累计达2.67亿元（借据金额，含利息），涉及集资户763户。”

　　汉唐公司的“前世今生”

　　他们的债务目标——汉唐公司，其赖以发家、做大的24家“汉唐超市”，已于今年8月被公安机关查封、拍卖，这个最大的经营实体已不复存在；另外三家下属公司：渠县汉唐超市有限公司、四川妙达饴美厨食品有限公司、四川铁山宾馆有限公司，都已有名无实。

　　现年40岁的公司董事长谢冰，与公司总经理冯斌是达县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同学，后来成为夫妻。

　　在过去11年，谢冰及其丈夫冯斌，通过饮料、酒类、火腿肠等快速消费品的批发和贸易，迅速发展成拥有近30家超市的“川东北商业龙头”，并以总资产3亿元（一说仅有资产0.9亿元）跻身“四川省商业企业最大规模500强”和“四川省商业零售企业最大规模200强”。谢冰也于2003年当选第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2004年8月，汉唐公司宣布以5000万元获得位于距达州市20余里的铁山国家级森林公园50年经营权，并于当年成立铁山宾馆四川实业（集团）公司，计划分三期投入5个亿，“打造成集文化体验、生态观光、会议、商务、度假等为一体的五星级森林旅游度假宾馆，成为川东一颗璀璨的明珠”。

　　当地媒体报道，2006年，铁山宾馆与北京国宾友谊国际酒店管理公司签约全权委托管理合同，同时改名为铁山国宾馆。而就在今年初汉唐公司供货商断货、追债，非法集资户、上访频密的1月4日，汉唐公司还宣布与四川希望华西建设工程总承包有限公司就加快建设铁山国宾馆达成“战略合作协议”。

　　据《检察日报》报道称，谢冰任全国人大代表期间，就曾提出当年反响强烈的《解决中小企业农业产业项目融资难问题的建议》。在这份“提案”中，谢冰称，在2004年底，即对四川达州市的七家中小企业进行了调查。她发现，走农业产业化发展道路的中小企业，需要以融资的方式解决资金缺口问题。但是，实施融资的阻力和困难很多，不少好项目都被耽误了。

　　达州铁腕打击非法集资

　　纸终究包不住火，谎言必被戳穿。8月26日，达州市公安局发布《关于依法查处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的通告》（下称《通告》），宣布对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进行立案侦查，正式进入司法程序。

　　《通告》表示，公安机关对案件涉及的资金及财产采取查封、扣押、冻结等措施，对涉案的犯罪嫌疑人依法查处。同时，《通告》还要求，所有参与汉唐公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人员于8月29日起至9月12日止凭有关凭据和有效身份证件到当地县（市、区）公安局登记，以核清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规模和数额。

　　同时，汉唐公司当事人谢冰也锒铛入狱。9月25日，四川省第十一届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决定，接受谢冰辞去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的请求。10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发布公告，宣布谢冰的代表资格终止。由此，达州警方逮捕谢冰的司法程序完成。

　　11月15日中午，《第一财经日报》收到达州市委宣传部的《达州市依法处置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案有力推进》的“新闻通稿”表示，今年8月25日以来，对于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活动，达州市公安机关集中开展了行动。经过2个多月的工作，现已抓获主要涉案犯罪嫌疑人11名，其中依法逮捕10人，刑事拘留1人；依法查封、扣押、冻结了案件涉及的资金及财产，获取了大量的证据材料。“目前，案件的调查处理和有关善后工作正在有序、有力深入推进”。

　　“新闻通稿”披露：“2003年以来，汉唐公司未经有关机关批准，以打造达州市铁山五星级宾馆、铁山旅游区等项目为名，以高额利息为诱饵，在达州市宣汉县、通川区、达县等地非法向社会不特定对象吸收公众存款，承诺还本付息，金额特别巨大。公安机关初步查明，汉唐公司向社会不特定对象非法吸纳资金累计达2.67亿元（借据金额，含利息），涉及集资户763户。此外，该公司负债严重，拖欠供应商货款、场地租金、工程款、员工工资、银行贷款等1亿余元。”

　　在影响最重的达州市宣汉县，当地县委、政府也作出了积极反应。仅10月17日一天，宣汉就举行了“宣汉县金融生态环境综合整治行动”和“党员干部预防职务犯罪警示教育大会”，以应对汉唐公司非法集资事件的影响。

　　非法集资滋生的土壤

　　集资户们认为，以他们对自己这个仅数万人口的县级小城的了解，至少有两种人因为不敢向公安机关申报受损集资款额，而选择“吃哑巴亏”：一种是集资大户，担心因撺掇集资者面大、量多而受处罚；另一种则可能是一些不敢露“不白之财”的人员。

　　众所周知，非法集资具有超高风险，为何达州、宣汉当地一些人仍趋之若鹜？个别开始变得清醒一点的集资户认为，西部小城经济不活跃，生意不好做，投资渠道少，赚钱机会不多，是外因；而贪欲则是内因。

　　目前被汉唐公司拖欠200多万元的何先生和被汉唐公司拖欠121万多元的彭氏兄弟，以及另一位被拖欠额也有数十万之巨的刘姓“内退”工人等集资户，均表述了上述观点。

　　原先做了七八年餐饮，后来被裹挟“下水”的彭氏兄弟就是如此。到目前，彭家大哥90万元血本无归，彭家兄弟31万元“瓮”在汉唐公司。彭家老大说，去年9月，他将40万元存给冯斌，冯斌直接给他打了一张52万元的借条——意味着40万借款，三月期，月息10%。所以稍后又存进了50万，存期半年，月息同前。

　　“哪个想得到他马上就还不出钱来嘛！冯斌是省政协委员，他老婆谢冰是全国人大代表、‘达州市首届十大经济人物’，旗下几十家超市，4个子公司，资产几亿。还有天天都见得到的铁山风景区、建铁山国宾馆的广告。”彭氏兄弟说。

　　《第一财经日报》也注意到，在达州这个远景储量达3.8万亿立方米，与新疆塔里木、内蒙古鄂尔多斯并列为中国内陆最具开发潜力三大气田的川东北重镇，过去几年，非法集资事件频发。

　　新华社９月１日的电讯称，达州市达县煤矿业主周建忠自2003年始，至2007年，以经营煤矿需要技改资金和发放职工工资需要周转资金为名，向达县煤炭管理局及夏某、廖某等25人采取口头承诺、出具借条、按月计息、分红、定期还款等方式，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116万元。这个一审被判有期徒刑４年，并处罚金10万元的煤矿老板的非法集资“杰作”是，向黎某借款50万元，承诺还本金利息共计150万元，回报竟然高达200％。

　　而《四川日报》“四川在线”本月7日也刊载有关达州市公安部门近期“大会战”的成功消息说，“全市公安机关经侦部门把打击涉众型经济犯罪纳入重点，集中警力破案攻坚”，“‘四川汉唐实业有限公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基本告破。抓获该案包括主要犯罪嫌疑人在内的涉案人员9人，刑事拘留9人，已依法逮捕9人。”

　　而另外，宣汉县公安局立案侦查的“四川宏生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和四川华仕投资担保有限公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进入审查起诉程序，被依法逮捕的19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起诉。据集资户们反映，宣汉宏生、华仕两公司所涉非法集资金额即有至少3个亿。